他變得愈發的內斂,身上帶著的那股陰毒勁頭不再掩藏,而是堂而皇之地存在他那雙顏色淺淡的眸子裡。嘴角的笑意變得十分虛假,那一道法令紋簡直像刻上去的,只會隨著歲月加深。
「好久不見。」他沖我裂了個笑,開始打量我,從頭到腳再到我身下的輪椅,最後將目光又釘到我的眼睛裡頭。
「陸、陸總,您……您怎麼……來了?」老高侷促地和陸召打了個招呼,忙跑去倒水。
陸召坐到一旁的沙發上,從俯視我變成與我平視。他腿很長,翹起二郎腿的時候,鞋尖快觸到我的輪椅踏板上。
我本能地想轉動輪椅後退,但輪椅只是劇烈晃動了下,我以為是什麼東西抵住了,梗著脖子往後看去,就聽見一聲輕笑。
陸召這人生得一雙桃花眼,笑起來的時候人畜無害,招花引蝶。我以前總是喜歡親吻他的眉眼,讓這一雙桃花眼裡存滿了我的樣子。他前傾著身子,手撐著下頜架在膝蓋上,另一手指著我的輪椅道:「手剎沒放吧?」
我瞬間窘迫,血直往耳朵燒去,手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老高端著水過來解圍,想讓我先離開,他和陸召單獨再聊聊。
陸召的指尖點在玻璃杯口,道:「沒必要,他應該知道你的處境。」他看著我,微微搖頭,「修然,你被保護得太好了,所以脾氣才會那麼大。」
我欲反駁,但張口又被陸召奪了話頭。他沖老高那一揚下巴:「你們公司帳面上已經空了,即便你手上還有點積蓄可以往裡填,不過只是杯水車薪。這麼多人要靠你老高一人養活,你老高就算割肉賣血,遲早都有被抽空耗乾的一天。」
我看著老高,他卻不肯看我,抿著唇在那懟地板。
我們是一家口譯公司,主營業務是隨行口譯、同傳、交傳和會議支持、設備租賃這些。然而因為疫情的原因,我們上半年幾乎沒有開工。老高從來都跟我嬉皮笑臉的,我但凡問他,他都能笑著回我:「沒事兒,頂得住,這不出台了這麼多政策嗎?倒不了倒不了。」
這公司說是合夥的,實則不然。不過是當初老高的啟動資金不夠,我當時又拿了賠償金,賣了房子,手頭有一筆錢便借了點給他。那會兒我活得也不像個人,老高就非拉著我一起干,說他自己一個人不行,跟我賣慘,故事編得一套套,真是男默女淚比我這個剛出車禍癱瘓的人還慘。
他跟我說,再活活看嘛,年輕人別那麼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
後不後福我不知道,只是當時的心理醫生建議我找點事情干,多接觸接觸人。
我就在老高的公司謀了個職,當了個債主。不過那些錢他早就還上了,現在是他養著我。
我每每想說不幹了,他就非拉著我,說什麼公司聘用殘疾人有稅收減免政策,讓我務必留下,又能幹活又能為他省錢。
我覺得我當時但凡法律觀念缺失一點,老高這會兒多半得缺胳膊少腿。
我們公司雖然規模不大,就幾十號人,但都是老高一手抓起來的。
我對老高向來深信不疑,連老高后來承接筆譯工作,都以為是他說的拓寬業務範疇……其實我們在這一塊很弱勢,公司的人員調整了一批又一批,才將這個板塊吃下來。
為此我同老高據理力爭了一次又一次,畢竟我始終覺得筆譯這塊,我們比不過其他幾個大頭公司,根本就是為了芝麻扔了西瓜。
現在我才明白過來,什麼狗屁的拓寬業務,那就是公司業務停擺了,不得不接其他的活兒來干。是赤字的帳面逼得老高不得不跨出這一步。
員工的工資,日常的公司運維、維護,對外的廣告宣傳,這些都是錢。他瞞著我一個人都不知道往裡頭填了多少了!
要不是腿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