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人间一样稀罕;可只要是有了一个真正的新闻,它就会如同野火,口口相传,以想不到的速度传播到每一个关心它的人。几乎就在赫定刚刚从麦盖提渡口舍陆登舟,开始漂流塔里木河,帕皮巴依就获悉“海丁图拉”已经回到中亚。于是他主动归队,在陆地伴随顺水而下的赫定一直走到卡拉。
我从来不相信奇迹,但巧合的确存在于生活中。就说这帕皮巴依吧,他的第一个主人达格利什实际上也是中亚探险史的第一个殉难者,达格利什1888年被刺于喀喇昆仑山口时,帕皮巴依就是仅有的证人。而为追踪凶手,英属印度的鲍尔上尉(后来的汉弥尔顿勋爵)在库车苏巴什古城发现了著名的手稿《鲍尔古本》,20世纪的中亚探险就滥觞于《鲍尔古本》的出世。而帕皮巴依的第二个主人杜特雷依就更有戏剧性了,杜氏探险队自1893年夏进入阿尔金山从此音信杳然,一年后在青海玉树与当地居民的枪战中,杜特雷依就死在帕皮巴依的怀里。斯文·赫定是为救援杜特雷依探险队才成为中亚探险家的,当他组建自己的探险队时,雇佣的第一个当地人就是帕皮巴依。而在1895年~1896年漫长的探险途中,帕皮巴依常挂在嘴边的,一是使杜特雷依丧命的“唐古特人”,二是帕皮巴依觉得无法理解的“罗布里克人”。
然而,不管是奇异难解也好,还是命运关照也好,这次帕皮巴依没有跟随赫定前往罗布荒原完全正确,因为在赫定3月5日动身仅12天后,帕皮巴依猝死在英格可力营地。他就埋葬在“科学考察船”封冻的河湾。赫定是在半年后才获悉这个噩耗的。
牧羊人提到的那个墓地——玛扎,是不是这帕皮巴依的归宿地,恐怕永远也弄不清楚了。
一道旋风在大漠跳着“探戈”。远远看上去,那直通天际的尘柱就像干渴已极的大地伸出舌头,去舔吮天空的云彩,也像大地忍无可忍,向造物主提出了挑战!如果不想屈辱地签订城下之盟,那就只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五 没带地图的远行人(9)
我就这样心事重重地离开了英格可力的塔里木河河岸。
在为果树环绕的一家村,我向一个老人要了碗水。我突然在老人家的屋前见到一朵刚刚绽开花蕊的杏花。这杏花在枝头轻轻抖动着,但果敢地向四野展示出春天的魅力。一丝纤尘不染的粉红花瓣嫣然微笑,仅这纯真的笑容,就击溃了风沙铺天盖地的肆虐疯狂。春天——不,这已经是初夏了——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回到了人间。
第二天黎明,31团团部英格可力镇下起一场凉意浸人的细雨。
居民纷纷踉跄出行,不带任何雨具。他们本就从不置备雨具。很快在复苏的旷野扯起了絮状的薄雾,薄雾起自地表,萦绕在半空,消失于天际。雨无声无息地下着,雨滴一挨着地,就和渗透力极强的大地融为一体。地气蒸腾上升,想抢先拥抱雨水,雨雾仿佛被淋湿了翅膀的蜜蜂,无法鼓翅高飞,只能在地面腾挪幻化。潮乎乎的空气,刚能打湿外衣的细雨,使我这漠缘绿洲的过客感到心痒难挠的惬意。
在细雨中,班车上路了。在快到尉犁县城的群克村,司机决定停车吃早饭。我什么食欲也没有,就在群克村边漫步。
路旁的古桑树下,祖孙二人席地而坐。看着古桑,看着愁眉不展的孩子,1976年春我第一次来塔里木的记忆突然复活了。
……桑葚坠得老树枝条下垂,满面红光的巴郎在树下立起“一毛摇一次”的纸牌,只要给他一角钱,就可以任你抱住树干摇晃,摇下多少桑葚都算是你的,多的时候,甚至得脱了衣服兜走。
可在这棵树下,我分不清祖孙的脸上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被旱风吹焦的桑叶枯黄卷曲,在雨水的催促、劝说下,才迟迟疑疑地略微舒展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