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现在炽热的熔岩已经熄灭,冷却成壮观的高原,目之所及皆是非洲被蒸馏到一万英尺上空的样子,那种干燥的鲜艳与空灵则是它被高度提炼的精华。
唐谧仰脸看向窗外,一群白鹳正在他们的上空飞行。白色镶黑边的羽翼时而扬起时而舒展,滑翔的姿势优美得如同大片风帆,轻轻划开砂金色的气流,一直朝着尽头处那轮硕大的落日进发,仿佛那里才是生命旅程中最后的岛屿。每次见到这样的景象,她的血液里都会充斥着莫名的悸动和敬畏,然后就想举起镜头将这瞬间截取下来虔诚地珍藏,如果没有意外,摄影师这个职业她大概会干一辈子。
但前提是如无意外,而此刻她就身处意外当中,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出还是个问题,有时候,一辈子很远但也很近。
“你在看什么?”,亚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坐在她的身边,正在翻查她的相机包。一头漂亮的金发束在脑后,纹丝不乱,就像他手里的动作一样准确且极具条理。
“白鹳”,唐谧瞄着他的手冷冷地回答。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带着艺术家般的优雅,但她可没忘记它们朝自己扣动扳机时的干脆利落,华美的表象下总是掩盖着残酷的事实。
“有趣吗?”,亚瑟的视线从相机包上移到她的脸,目光没了之前的犀利狠绝,却透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探究。
从坐上这辆车开始,他就一直用这样的眼神盯着她,这让她很不舒服。他不像是普通的商人,并不是说他贩卖的“商品”的特殊性,而是他身上那种时时刻刻散发出的要洞悉一切和掌握一切的威迫力。唐谧不明白,对于商人来说,除了利益还有什么是他需要掌控的?如果是因为她拍到了他的脸,现在他已经拿到了记忆卡,杀人灭口也不过是一颗子弹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将她带走?难道是为了钱?是的,他搜过了她的包想必也看到了放在里面的证件,在动乱的国家里,劫持他国记者和摄影师比辛辛苦苦地偷运军火更容易搞到钱,起码国际知名的杂志社开出的支票跳票几率很小。
想到这里,她决定得和身边的劫持者谈谈,尽管交易谈判从不是她所长:“确实很有趣,那些白鹳从东欧出发,越过以色列和埃及的沙漠;到达苏丹,肯尼亚,然后会在这里渡过整个冬季。当春天来临时,就会沿着来时的路回到它们出生的地方诞下后代……”
当看到亚瑟的脸上突然浮现出愉悦的表情时,唐谧闭上了嘴,觉得自己真是蠢得可以,竟然和一个军火商谈论鸟类的迁徙,这行为就像和肉贩子探讨素食主义的美妙一样可笑。
一开口就出师不利,唐谧感到有点懊恼,她舔着发干的嘴唇,谨慎地选择着词汇:“其实我的意思是,我是名摄影师。如果你允许,我可以给我的同伴打电话,他们会把钱送过来的。”
忽然,毫无预示地,亚瑟的身体压了过来,连带着无形的压迫力,宽阔的肩膀仿佛黑暗的羽翼,将她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我要的不是钱,而是被你藏起的那张记忆卡,蜜糖小姐。”,他扬起了嘴角,薄唇后的牙齿在阴影里闪着寒光。
唐谧的背部紧紧地贴住座椅,身体本能地往后缩着,脑海里不断地盘旋着一个问题:“他怎么会知道有第二张记忆卡?”。她换卡的速度是专业级别的,前后时间只需一秒,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在百米之遥的那一秒内看清了她的动作,就像无法想象他是如何在丛林里发现她一样。这个男人身上实在有太多不可思议的地方,那种被完全透视与压制的感觉是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牙齿紧紧地咬合在一起,她感到恐惧伴随某些冰冷的东西顺背脊滑下,打湿了薄衫
“是唐谧,不是蜜糖。”,她纠正着,同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至于他为什么会说流利的中文,她已经无暇思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