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最后一缕夕阳,淡淡地抹过续竹巷那光滑的石板路时,第一缕炊烟,也袅袅地升上了巷边乌柏树的树顶。wenxuemi。com
续竹巷是这座江南小城里再寻常不过的一条小弄,要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这条半里来长的小弄里,聚集了城里差不多所有的竹篾匠铺子。
掌灯了,夜饭了,就连生意最好的小孙篾匠,也早已经适意地坐在井栏边,一面摇晃着大蒲扇,一面指点新招的两个小徒弟下幌子,上门板。
“阿大,侬好早些寻侬阿爷关张,勿要老叫大家等伊一个夜饭好勿?”岔巷深处的一个小院里,一个穿着粗蓝布衣衫的中年妇人一面盛饭,一面头也不抬地嘟囔着。
阿大恼怒地瞪了女人一眼,却还是站起身来,慢吞吞地向门口走去:“侬女人家交关絮叨,阿爷不肯关张还勿是为了生意……”成亲十年,女人还是习惯侬阿爷长,侬阿爷短,让他这个在衙门里当皂役的汉子,觉得面子上很不好看。
女人搁下碗,砰地拍了一记锅盖:“生意?侬阿爷连狗气杀都扎勿来,交关主顾都勿肯光顾了,还生意?侬好歹劝伊,老早关了生意归兀来养老,我伲又勿是勿晓得孝顺的人家……”
阿大长长的影子早已拖过了院门的门槛,女人的絮叨声兀自紧一阵慢一阵地在他身后跳跃着。
续竹巷的人都管阿大的爹爹叫水昌伯,水昌伯的铺子开在续竹巷口第一家。
据巷里老辈们说,这间铺子曾经很大,足足三间门面,不过传到水昌伯这一代时,左边早已成了包子铺,右边则盘给了另一家专编蟹箇的篾匠同行。
老辈们还说,这铺子的铺板都是红木的,上面还刻满了蜜蜂猴子,文臣武将之类,可到了阿大会走路的时候,这些铺板在他眼里,就早已是现在黑乎乎油腻腻的样子了。
只有门上那块黑油油的大匾,一笔一划,还是那样清晰可辨,虽然笔划上涂得金漆,风吹日晒的,早已剥落了大半。
续竹巷有三十六家竹篾铺子,匾却只有这么一块:
续竹王家老铺
“续竹王家老铺,传到我手里已经是第八十一代了,咳咳。”
从阿大记事起,水昌伯就总是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眯着眼,不紧不慢地这样说道,当然,城里巷里,没几个人同意他这一说。
不过城里巷里,人人也都承认,续竹王家老铺该是这续竹巷里第一家竹篾匠铺子,看来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但到了水昌伯这一代,铺子的生意却似乎并不怎么好。
水昌伯不会扎狗气杀,不会修织机,也不会做笙管笛箫那些吹吹打打的物件。
编个鱼篓,做个笼屉什么的他倒是会的,做的不比巷里别的铺子差,也不比他们更好。但水昌伯老了,小孙篾匠编两个鱼篓的功夫,他只能编一个,所以主顾们渐渐地都跑到小孙篾匠那里去了。
倒不是水昌伯笨,事实上,几十年前,城里城外,都知道续竹巷里有个巧指水昌的。
而是因为续竹王家家传的绝技,不是编鱼篓笼屉这些家当,而是造竹弓,竹胎牛角弓,竹胎铁背弓。
“你看看,你看看,这可是张好弓啊!”阿大走进只点了两根灯芯的铺子时,水昌伯正戴着老花镜,绣花一般小心地侍弄着手里那张旧弓。
阿大不觉笑了:虽是土生土长的吴人,阿爷却偏偏喜欢卷起舌头说官话,也许,是因为来做弓修弓的多半是驻防营的北方兵丁?也许,是因为从小和阿爷一起长大、也曾在对门开着一间弓铺的聂五爷是北方人?
“坐,坐,马上就好,马上就好,我再上一道胶,再上一道胶。”水昌伯吃力地用手背擦着额上的汗珠。阿大过来帮他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