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我压根儿没有进来过,还以为没人住哪。它就在大街的拐角上,很宽敞。在我印象中,房门从来没有打开过。我一直以为是座空房子。今天,妈妈跟我说:“下午别上学去了。”她说话的声音很沉重,半吞半吐的,我听了,心里一点儿也不快活。她拿着灯芯绒衣服走过来,一声不响地给我穿上。随后,我们走到大门口,找到外袓父。我们走过三户人家,来到这儿。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街角这里还有人住,而且已经去世了。妈妈说:“大夫要下葬了,你可得老实点儿。”她指的大概就是这个人。
刚进来的时候,我没有瞅见死人。外祖父在门口和几个人说话。随后,他叫我们先进去。我还以为屋里已经有人了呢。进来一看,房间里黑魆魆、空荡荡的。刚一进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垃圾臭味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一开始,这股气味浓浓的,老是不散。现在,它跟热气一样散开了,闻不见了。妈妈拉着我走到房间的角落,然后和我一起坐下。过了一会儿,慢慢地能看清屋里的东西了。外祖父打算打开一扇窗子。窗户和木棂像是焊在一起似的,四周全粘住了。他用手杖敲打插销,外套上落了很多灰尘,一动尘土就飞扬起来。他换了个地方,我也跟着转过脸去。最后,他宣布没有办法打开窗户。就在这时候,我瞧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他在黑地里平躺着,一动也不动。我扭过头看看妈妈。只见她沉着脸,像个陌生人,两眼盯住另一个角落。我的脚够不着地,悬在空中,离地还有一截子。我把手放在腿底下,用手掌撑住座位,两腿晃来晃去,脑子里什么也没想。晃着晃着,我想起了妈妈对我说的话:“大夫要下葬了,你可得老实点儿。”想到这儿,我觉得背后冒出一股凉气,扭过头瞅了瞅,只有一面干裂的木板墙。我似乎听见墙里有人说:“别晃荡腿啦,床上躺着的就是那位大夫,他已经死了。”我朝床上瞟了一眼,还是老样子。我这才看出来,原来那个人不是躺着,他已经死了。
打那时起,无论我怎么想方设法不去看他,总觉得有人把我的脸扭向那边去。我尽力朝别的地方看,可是不管在什么地方,我总是瞧见他,在黑暗中瞪着两只木呆呆的眼睛,青虚虚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生气。
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来参加葬礼。到这儿来的只有外祖父、妈妈和给外祖父干活的四个瓜希拉人。他们带来一口袋石灰,把石灰全都撒到棺材里去了。要不是妈妈坐在那儿直出神,样子怪怪的,我早就问她干吗要往棺材里倒石灰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倒空了以后,有个人把口袋提溜到棺材上面抖落了一阵儿,剩下的粉末从口袋里撒出来,看上去不大像石灰,倒很像锯末。那几个瓜希拉人抓住死者的肩头和两脚,把他抬起来。死者穿着一条普通的裤子,腰里系着一根宽宽的黑带子,上身是一件灰不溜丢的衬衫,只有左脚穿着鞋。阿达'1'说过,这叫一只脚是国王,一只脚是奴隶。右脚的鞋扔在床头上。看起来,死者躺在床上不大好受,放进棺材里就舒坦多了,平静多了。他那张脸本来像刚吵完架的清醒的活人的脸,这会儿,变得心平气和了,轮廓也柔和多了,也许是因为他觉得躺在棺材里才符合死人的身份吧。
外祖父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拣起几件东西,放进棺材里。我又转过脸来瞅着妈妈,等着她告诉我为什么外祖父要把东西扔进棺材。可是,妈妈蜷缩在黑衣服里,态度十分冷漠,竭力不去看死人所在的地方。我也想学她的样子,可是办不到。我目不转睛地盯住那块地方,没完没了地看。外祖父朝棺材里丢进一本书,然后冲着那几个瓜希拉人打了个手势。他们当中的三个把棺材盖盖上了。这下子,我觉得扳着我脑袋的那双手总算松开了,我这才能够仔细瞧瞧这个房间。
我又朝妈妈看了一眼。自从来到这栋房子以后,她第一次看我,勉强挤出个笑脸。忽然远处传来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