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海莲就发现母亲有一个习惯:每逢农历七月十九,家里即便再穷,母亲也要设法包顿饺子,哪怕过了这一天,连着顿喝菜汤哩。这天,她和母亲都要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屋子院子整得利利亮亮。后来,她上学了,懂事了,也有了好奇心。七月十九,无论阴历、阳历都不是什么节日,可母亲看这一天比过年还重要。记得有一年的七月十九,是个无风的夜晚,按母亲的叮嘱,她早早就睡了。一觉醒来,身边是空的,母亲去哪儿了?她不由一阵心跳。屋里黑洞洞的,水一样的月光透过窗棂流泻进来,像几把银尺,静静地摆放在床上。她披衣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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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水灾(2)
窗外,月亮在天上挂着,温馨而柔和。一缕缕温润的软光,轻拂着院中的石榴树。影影绰绰、疏疏朗朗的树冠下,跪着纹丝不动的母亲。她惊讶地拨开门缝,侧身挤出。
月光如水,从石榴叶的缝隙间漏下,把斑斑驳驳的光圈印在母亲肩背上。墙角的一丛美人蕉,正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白花,雪一样晶莹剔透,在月光的辉映下,光洁如玉,纯净极了。
海莲看见母亲的发梢上闪动着晶莹的月光。她还分明看见母亲的眼角、鼻凹里,抹着明晃晃的泪痕。她心头一紧,上前搂住了母亲的脖子。毫无提防的母亲,惊坐在草苫子上。母亲面前的小方桌上,三支闪亮的蜡烛,摇曳出淡淡的烟,袅袅地升腾着,在寂静的夜空里飘散。烛光辉映着一大盘香瓜与一只盛满酒的小号红釉碗。
母女俩相拥相依,泪眼汪汪,对视无语。
也就在这当儿,海莲惊奇地发现小桌上还摆着一个银光闪闪的器物。
海莲好奇的目光,使母亲恍然意识到疏忽,她忙不迭地将它收入怀中。
它作为基督教的圣物,在那个特殊的年份,是会招来祸端的。当时,莲花山教堂已被红卫兵砸毁并付之一炬,成了一片破败的废墟。
但是,海莲清楚它叫十字架。
还清楚钉在上面的长发洋人是承受苦难的基督。
又一个七月十九到了,母亲仍然面对祭物:大盘香瓜与盛满酒的红釉碗,还有燃烧的蜡烛与十字架。
这次海莲没有再惊扰母亲,她不忍再看母亲落泪。母亲惜泪如金,天塌的事儿砸头上,皱皱眉咬咬牙就挺过去了。如果说好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么母亲比好男儿还好男儿,一年的泪都积攒到这个晚上流,而且是暗自神伤。
随着年龄的增长,海莲渐渐悟出母亲是在祭奠心上人……每当那一弯明晰的月牙儿,悄悄地滑行在苍茫的夜空时,母亲在石榴树下流泪,她隔着窗户望着母亲那日益尖削的肩背,便悲从中来,默默啜泣不止。
这一切,像根植在她心中的树一样,生长着……
尤其是对这只红釉碗,海莲从记事起就有一种莫名的神秘感。其实,看上去它就是一只普通极了的小碗,制作工艺粗糙,碗底连釉都没上全,还布着密集细小的砂眼儿。碗边涂的一层釉子也不鲜亮,紫红紫红的,近乎于黑褐色。可这个小红釉碗是母亲的宝物,从不许任何人染指。母亲每年只拿出来用一次,也就是七月十九那天,用它盛满饺子,放上一双筷子。到了晚上,母亲再用它盛上满满的酒,陪着一盘香瓜和三支圣光闪亮的蜡烛。到了第二天,母亲会仔细地将它擦洗干净珍藏到收藏柜中,直到来年的七月十九再拿出来用。
就连洪水突然袭来生死攸关的当儿,母亲也没忘把这只红釉碗藏入随身的小包袱,与之共存亡。
一股腥风扑来,海莲周身猛一激灵,抬眼一看,黑乎乎的云彩遮严了天。母亲仍端坐在木墩上纹丝不动,已是灰白的鬓发被凉风掀动着,其摆幅随着风力的增大而增大,但并未惊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