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吸進一口新鮮空氣,儘量鎮靜。
他們要我亂,我就偏偏不亂,我不要步方老先生的後塵,我才不。
我知道黃太太可以覺察到我這種倔強。
「剛才是你說的,棠華,戀愛要愉快,不是打仗,應是娛樂。」
我苦笑,「但是我有點發覺真相了,不管它是什麼,決不是輕鬆事兒。」
黃太太拍打我背部,用力頗大,一下一下的安慰傳過來。黃太太是那種使人忍不住要擁抱她的女人。
第二天,我見到太初時閒閒問她什麼時候回香港,肚子裡的氣相當五百噸黃色炸藥,臉上還得作一派不在乎狀。
現在如有什麼人來訪問我,問及我有關戀愛,我就答以一個「苦」字。
太初沉吟著說:「本來我掛著父親在這裡一個人寂寞,現在他已經不在了,我何必留在這裡……」
我提醒她:「你還沒有畢業。」
「舅舅說可以轉到香港的大學。」
「第九流。」
「咦,棠哥哥,你不是挺喜歡香港?」
「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我也是為了你才答應舅母的,我想你父母在香港,我又與他們處得來,而且舅舅說得對,男人做事業要把握機緣,做建築這一行,最好發展地之一便是香港。舅舅說現在還有得做,你又蠢蠢欲動,我想到一舉數得,便答應下來。」
我的氣消了一半,「是嗎?是為我嗎?」
「你怎麼了?」她說。
大勢已去,我幫著太初收拾行李,替她打包寄回香港。她很捨得,大部分東西送的送,丟的丟,對她來說,唯一寶貴的便是她自己的作品,那一大批畫。
我卻忽然婆婆媽媽起來,連當年咱們在佛羅里達沙灘撿的一大盒貝殼都要帶在身邊——如果太初變了心,那麼保留這些也是好的——我深深為自己悲哀起來。
我快變成一個撿破爛的了,在雜物堆中徘徊,回憶。
一到香港,人生旅程便發展到新的階段,大家都不再是從前那個人,轉變是好是歹,誰也不曉得。人類對未知數的恐懼最大,轉變也是一種未知,對太初來說,這項未知不會太壞。
黃家上下會來不及地照顧她呵護她,以便彌補過去十餘年來的不足。而對我——
而對我來說,他們對太初的愛會分薄太初對我的注意力,但事情要是真是這麼壞,我又可以名正言順地不回去。事實上父母也想我同他們團聚,而且我學會了本事不去施展身手,也太對不起合家上下。
於是我們離開了聖荷西。
太初將住在她自己的小公寓內,她執意不肯搬進羅宅。黃家的人對她千依百順,便在山上的新建築內挑一層小公寓,替她裝修。太初一回香港便做了業主。
那層房子是溥家敏負責設計的。他是箇中好手,白色與米色的裝修正是太初喜愛的。甚至連書桌上的筆架都準備好了,樓下兩個車位內泊著一輛小房車與一輛小跑車。
衣櫃一打開,裡面掛著密密麻麻的四季衣裳,雕花的瓷囊掛在衣架側,內盛於花瓣,傳出糙藥的清香。
有錢的確好辦事,但黃家為太初下的心思,又不止花錢那麼簡單,這一切一切加在一起,都表露了他們對太初的愛。
我浩嘆,如今我勢孤力單,要應付黃家談何容易,當年羅太太一回到香港,不也就住了下來?
太初那幢「小公寓」也還比我父母住的地方要大,三間房間打通成曲尺型的寬大睡房,一架擅香木的古董屏風內隔開了小型書房。
太初見了這陣仗便連聲道謝,顯然她是被感動了。我也很感動,他們對太初,確確實實是下了功夫的。
我沒有進黃振華的寫字樓辦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