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里灌满了水。吕小坡身体摇晃着,嘴巴大张,吐出气流和酒精分子,往后仰倒,
半截身体在船里,半截身体在船外,腰部正好硌在坚硬的钢板船舷上,然后他就
大头朝下扎到河水中,河水飞溅,无声,依然犹如青蓝的玻璃碎屑。我在船上跳
动着,我五百斤的体重使小船大摇大摆。那个多年前就与我有过关系的猎猪队顾
问乔飞鹏,双腿一软,跪在船底,连连叩头,状甚滑稽。我没有思想,更没去从
脑海深处追寻那些陈谷烂糠,我一低头又一抬头,就把他扔到了船外。没有声音,
河水如碎玻璃溅起。只有赵勇刚,这个生着好汉脸相的人,持一根木棍子——散
发着也许是新鲜松木的香气,我不去想——对准我的脑袋就擂。我听到一声响,
似乎是从头脑深处传导到耳鼓的。那根棍断成了两截,一截落水,一截在他手中。
我无暇去顾及头痛与否,我盯着他手中那半截挑着月光犹如挑着化开的绿豆淀粉
的棍子。棍子对着我戳过来,戳到我的嘴里。我咬住了它。他拽着它。用力。他
的力量真大。我看到他涨红的脸宛如一盏与月光抗衡的灯笼。我一松口,类似奸
计,实则无意,他仰面朝天跌到河里去了。这时,所有的声音、所有的颜色、所
有的气味都轰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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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纵身跳下河,溅起数米高的浪花。河水冰凉而黏稠,犹如窖藏多年的酒浆。
我一眼就看全了那四个在水面沉浮的人。柳勇、吕小坡,本来就醉得四肢无力头
脑不清,此刻已经无需我帮他们死亡。赵勇刚,很像条汉子,假如他能挣扎上岸,
就让他活着吧。乔飞鹏在我身边扑腾,紫色的鼻子露出水面,咻咻出气,令人厌
憎。我用爪子敲了一下他的秃头,他不动了,头钻下水,屁股浮了上来。
我顺流而下,河水与月光混合成的银白液体,犹如临近冰点的驴奶。后边,
船上的柴油机发疯般狂叫,岸上一片惊呼之声。有一个声音在喊叫:“开枪啊,
开枪!”
猎猪小组的枪,早就被那六个先期进城的复员士兵带走,和平时期,为了消
灭野猪,动用如此先进的武器,决策者日后受到了处分。
我猛然潜入水底,像一个伟大小说家那样,把所有的声音都扔到了上面和后
面。
第三十六章浮想联翩忆往事奋不顾身救儿童
三个月后,我死了。
那是一个下午,没有太阳。在西门屯后边的河道里,灰白的冰面上,有一群
孩子在嬉戏。有十几岁的孩子,有七八岁的孩子,还有几个三四岁的孩子。他们
有的坐在木爬犁上疾行,有的用鞭子抽打着木陀螺玩耍。我蹲在树丛中,看着这
些西门屯的后代。我听到一个亲切的声音在岸上喊叫:“开放啊——改革啊——
凤凰啊——欢欢啊——宝贝们,回家啦——”
我看到站在对岸的那个苍老的女人,阴风吹拂着她头上那条蓝色的围巾。我
认出了她,是迎春。这是我临死前的一个小时,几十年来的往事倒海翻江般地涌
上心头,使我忘记了自己的猪身体。我知道开放是蓝解放和黄合作的儿子,改革
是西门宝凤与马良才的儿子,欢欢是西门金龙和黄互助抱养的儿子。凤凰是庞抗
美和常天红的女儿。我知道凤凰实际上是西门金龙的种子,播种的地点是杏园里
那棵著名的浪漫树下。杏花盛开月光皎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