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他问起你在哪里,我又该怎样回答?
把我的金戒指拿给他,不必再做什么回答。
假如他一定要知道,为什么屋子里没有人?
指给他看,那熄灭的灯,还有那敞开的门。
假如他还要问,问起你临终时刻的表情?
跟他说,我面带笑容,因为我怕他伤心……
这有点像是交代遗言,但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呢?
自从四十年前见到穆颖的那次以后,这些年来,一种似有若无、隐隐约约的渴望总会在午夜梦回时涌上了我的心底,我不得不承认,我多么盼望穆颖有一天能摆脱恩义的羁绊,飞来与我相聚。
我一天、一天地等著,等到乌丝变白发、等到生命逐渐消褪,就算在我几次病重之时,这个火苗也始终没有熄灭,我一直等著见他最后一面。
“铃——”刺耳的电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喂——季雪凝——”我拿起话筒说著。
“雪凝啊!我是耿肃——”
“耿肃!哎呀!真难得。”耿肃在大陆沦陷的前一年,就与芳燕到美国求发展了,短短几年光景,他就在美国的商业插画界打下了基础,算是当时最抢手的人才之一。
“你季雪凝的八十大寿,说什么我也不敢忘,否则芳燕在地底下一定还会跳起来骂我呢!”耿肃的玩笑话带点凄凉,自从十年前芳燕去世了以后,他也成了孤家寡人了,还好他是子孙满堂,才能陪他度过那段伤心的日子。
“老家伙,怎么样?!听说你送了份神秘礼物给我!”
“何止神秘!简直教人大吃一惊。”
“先透露一下吧!我很好奇。”
“我只能说——是幅画,可是我费尽唇舌才说服人家借给我的——”
“借?!你把借来的画拿来送我?”这老家伙是不是有点老人痴呆症了。
“没办法嘛!因为太特别了,那位画家本来是怎样都不肯借的,直到我把你年轻的照片拿给他看——”
“耿肃——你病了吗?干嘛拿我的照片去买画——不,去借画——”我皱著眉,有些担心。
“因为那个人画的少女跟你年轻时一模一样——”
“真的?!”我想,一定是耿肃眼花了。
“还有,等你看过那画就要归还人家了,那画家说那幅画其实尚未修改完整——”
“什么?!”这我又是一愣,“那——就别这么麻烦啦!你的心意我知道就成了。”
“不麻烦!反正那位画家过些日子就要来台湾看看,到时候我把你的地址给他,叫他直接去向你拿画不就行了,说不定你们还可以讨论讨论呢!”
挂了耿肃的电话,我的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自从芳燕去世后,耿肃就因伤心过度,患了严重的忧郁症数度进出医院,本以为这些年已经渐有起色了,没料到——哎!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那幅连画都没画完的人物肖像。
这天,台北下著一场难得一见的滂沱大雨。
对我这八十岁的寿星,不知道是祝福还是抗议?!
“唉呀!你可是来了,这么大的雨,我怕你顶着虚弱的身子,又拦不到车。”书岩拍拍我身上的雨滴,唠唠叨叨地念个没停。
“影兰呢?”我四下看了看。
“她人不舒服,先回去睡觉了。”
“季老师,快进来看哪——”一群学生跑了过来,拉着我进入这为我暖寿办的书画展。
一种进入时光隧道的恍惚霎时涌现,听入耳的是三0 年代的流行音乐,映入眼帘的是当年上海的华丽颜面,一幅幅的上海风景画、人物生活画在在都教我忍不住热泪盈眶、感动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