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墙上晃动,我这才注意到,灯台是一个提灯的小铜人,它掌灯来到今夜。而今夜是哪一夜?“拨灯贵儿”拨亮的火苗还在静静燃烧,1931年的春节还没有过完——
灯影晃动,不觉已过了午夜。人们围炉守岁,直到天明。而天一亮,木木就不见了。
大年初一,人们封盘封秤,关上正门;挂年灯的时候,也只开侧门——怕漏财。而这时,就会有一群乞丐,拖儿带女地上门乞讨;大人孩子都伸着手,喊着老爷太太,爷爷奶奶,恭喜发财!通常,各家各户都会给几个小钱或舀两勺米,否则会被人笑话。木木也混在乞讨的人群里——跟着别人的父母,心里也说不清是苦是甜。身边还有一些和自己一样的流浪儿,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家庭温暖;饥一顿饱一顿;遇见好心人就带回家育几天。这里几天,那里几天,去过多少人家已经不记得了。而大多数时候,还是在街上流浪,在叫花洞或石灰窑里过夜。不知道有谁还记得他们的苦难,但老街的青石板记得很清楚:每逢春节,早晨的阳光下,总有一大群衣衫褴褛的影子,如风中乌鸦,哗哗闪过。
第四章·聚兴昌(10)
1931年正月初九晚上,江水墨绿,夜空乌蓝。随着一阵鞭炮、锣鼓,“粗花狮子”便跳出禹王宫。沿路的男女老少,拿起粗花火炮烧狮子、炸狮子,一边烧,一边用旦巴水旦巴水:即盐卤。灭火。谁家的粗花最亮,就预示着来年兴旺发达。在七八头狮子当中,人们一眼就认出“周狮子”,身披青麻布,脚蹬油布裤子,摇头摆尾,浑身火光闪烁。
听老人们说,在金子山对面有一块鹞子岩,鹞子岩里有一块火神石。哪一年不玩“粗花狮子”,哪一年就要失火。而无论怎么说,“周狮子”走到哪里,哪里火花最粗,他玩的花样也最多:这一路,从“回门兜底”,到“四角踩青”;从“鲤鱼打挺”,到“蜻蜓点水”;玩到“卧龙点灯”时,已进了虞家大院。
正月初九,正是请春客的日子。虞家大院四门敞开,八方宾客纷至沓来——只见“周狮子”一连串跟头翻进大门,又跳进堂屋;那里已摆好一只水碗。周狮子弯腰后仰,衔起地上的水碗,滴水不漏,供到“天地君亲师位”的神龛前。这就是周狮子的压台戏,叫“银盘盖财”。
等周狮子领了赏钱退场,台上的川戏刚刚开演。院子里唱戏,厅堂大摆筵席,总共九桌,每桌八位;七十二大贤,尽是乡绅名流。除了能空能空手而来,其他各位都献上厚礼。文润昆的父亲,文家大院的掌门人文郁章老先生,送来一幅清代画家恽寿平的山水图真迹;船老板陆永隆送来一条三尺多长的娃娃鱼,取意年年有余(鱼)。而张大爷献上一柄宝剑,套在匣中,抽出来亮晃晃的。虞祐庭仔细把玩,甚是喜欢。
晚饭开始了,每桌九盘十二碗,五荤四素,先上盘再上碗,直到最后一盘扣碗上来,才开始吃饭。用人们忙得不亦乐乎,端菜的端菜,斟酒的斟酒。当各路神仙济济一堂,开怀畅饮,虞祐庭走到台前,发表演说:“先辈曾为镇定山河,顺应风水,在烟村虞家大院修建白塔。塔记曰:‘夫谷邃崖嵚,兰桂因之后其植;山光川媚,珠玉从而振其华。骐骥产夫崖洼,征祥在德;麟凤游于郊薮,感召维仁。人杰虽本乎地灵,世会不羁于土脉。’而宣讲圣德,凝聚人心,重振河山,乃我辈立业之本,天赋使命。虞某不才,斗胆倡议,在狐滩码头建一座堆栈,以方便货品进出,物流中转,商旅歇息洽谈。建成这样一个堆栈,烟村必引来更多船只、客旅;兴旺昌盛之日,当不太遥远!”
“好想法!好主意!”
“真正有远见卓识啊!”众人议论道。
“还等什么?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一些乡绅名流随即拍板,表示愿意合资兴建这座堆栈。而除了虞祐庭之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