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堆了两排,二十几只眼睛滴溜溜紧盯着苏空青,不知是在怕什么,还是在好奇什么。
孙满庭的声音从里间传出来,还带着一丝伤风的喑哑。
“苏大人请进来说话。”顿了顿,又道,“所有人都出去吧。”
苏空青坐在床前的时候在想,到底多长时间,他们没有这样面对面坐着,心平气和的说话了。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们之间甜如蜜的关系就如同被一把钢刀狠狠裁穿,往昔历历在目,他们之间却隔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深渊,不可逾越。
即便是现在,或者说直到现在,苏空青才真正灰心了,认清了现实。
孙满庭喝了润口的茶,他还在病中,脸色微微苍白着,连嘴上的唇色都淡了。他看了看苏空青不同以往的装扮,轻声说:“你今天怎么穿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苏空青抬起袖子看了看,微微挑了丝笑,道:“我记得以前在郁榕的时候,我一直都喜欢这个颜色。”
孙满庭眼中有些追忆的神色,“是啊,满楼红袖招的苏家三少爷,又怎么会穿着青衫,像一个一贫如洗却故作潇洒的书生。”
苏空青垂下头道:“以前在郁榕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穿着一身青衫,我在红袖楼上看到你从书院的桃花林里走过,就像在牡丹园里突然跳出来一朵莲花,你知道你有多突兀么。”
士族们穷奢极欲的生活,糜烂的风气,早已在建邺帝都第一书院中弥漫开来,神佛都无法阻止那些所谓的未来国之栋梁们从少年时期开始就好逸恶劳思想腐烂。
书院中拉帮结派,苏空青依仗着家中的势力,在书院中称得上是一方霸主,孙满庭进入郁榕的时候不停地被各方势力引诱收买,苏空青原本不屑于收买一个商户出身的士子,可当他看到孙满庭的那一刻,一切都改变。
他知道他是逃不过的,遇到这个人,就算是鬼神也逃不过。
孙满庭颔首道:“我才是那个故作潇洒的穷书生,我根本不适合哪里。”
“你不穷,”苏空青道:“你也不是个书生。”
“你说得对,我本来就不该去郁榕的,我本来就不应该遇见你。”
“你和我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何况我们还是男子。”《
br》 “师兄,你知道,我爹娘都没了,我兄长嫂子也都不在了,只留下三个不满十岁的小娃。孙家只有我了。”
孙满庭断断续续地说着,垂下头去看自己搁在锦衾上的手,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的颤抖。
紧紧握了拳,仍然无法阻止这种颤抖,就像他说了那么多那么多,仍然无法说出那三个字一样。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了,像在尘埃落满的地上扔下一快石头,激起风尘无数,很久很久之后,还闻得到那种陈旧的气息。
“对不起。”
孙满庭愣了,苏空青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的身边来,倾身下来,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双眼深邃晶亮,像极了天上的星辰。
像是怕他没听清,苏空青趴在他耳边又重复了一遍。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发髻,犹如情人的手抚过,带着蚀骨的酥麻,令他从心到身一齐发颤。
孙满庭不自禁闭上双眼,贝齿咬着下唇。然后他闻到了一阵浓郁的蔷薇香,一个吻落在他的眼睛上,也是颤抖的。
等他睁开双眼,一切都已经化为虚无。
苏空青走了,空气中的蔷薇香远远飘散,他从来没有那么一刻觉得心痛,痛得他的心脏绞紧几乎出血,眼中酸涩,却流不出一滴泪。
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他们这么亲密的接近,从此以后,他仍做他满楼红袖招的风流王孙公子,他仍做他的富甲一方潇洒巨贾,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