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的关卓凡,一门心思扮低调、装谦抑,原本想单人独骑,进宫陛见;但朝命煌煌,“选五百精锐,随侍入城,以壯声色。事涉朝廷体面,国家戎威,该大臣当毋轻忽”。于是关卓凡只好带了五百近卫团骑兵,“随侍入城”。
但为免骇人耳目,那五百骑兵,全部换上了八旗劲装。北京城内,上上下下,只见到怒马如龙,甲胄铿锵;绝大多数人根本想不到:轩军在外边行军打仗,由头到脚,都是美利坚洋鬼子那一套打扮。
事易时移,现在举凡涉“洋”,关卓凡要的就不是“谦虚谨慎”,不是继续挂羊头卖狗肉了,而是要趁着大好形势,火借风势,轰轰烈烈,底定局面。何况轩军奉旨“西法练兵”,早见于明发上谕,关卓凡本人对政局的控制也迥非当年可比,人们对新鲜事物的接受程度亦有所增强——各种主客观条件的变化,决定了轩军是时候“本色演出”了。
再往这一千骑兵身上看:左边,腰悬一柄长长的马刀;右边,是一支自左肩斜挎而右的“七连珠”马枪,闪着寒光的枪筒,由一个黄铜活扣,牢牢扣在鞍具上面。
时已初冬,黎明时分,更是风紧霜寒,在场亲贵文武,缩头缩脑,搓手跺脚,有的人呵着手,有的人还吸溜着鼻涕。但这一千轩军,一个个在马上挺直了腰杆,目不斜视,由始至终,竟是咳嗽都没有一声。只有战马粗重的鼻息和偶尔的嘶鸣,打破寂静,更添金戈肃杀之意。
始终猎猎作响的,是他们身上的短斗篷。
衣甲鲜明,兵器犀利,气象森严,远远看去,许多人都觉得心底隐隐生寒。
卯初三刻,午门城楼之上,突然钟鼓齐鸣,这是一个预告:小皇帝即将奉两宫皇太后銮驾出午门了,同时——
钟鼓甫歇,天安门方向,车辚辚,马萧萧,一队车马向午门缓缓驰来。
午门前面,王公亲贵、文武百官里边,耳朵尖的,听出一点异样来:这车轮滚地的声音有古怪!
很快,这一队车马进入了“外广场”。
这也是一队轩军近卫团的骑兵,两百人左右,人更彪悍,马更雄壮,显然是精中选精。还有,这队兵身上的军装,和场上的一千兵,也颇有不同:领口、袖口、对襟、帽檐、斗篷,都镶了金色的花边,胸前还挂着一条金灿灿的穗带。
不过,最抢眼的,不是这些金灿灿的玩意儿,因为,真正金光耀眼的,是他们前呼后拥的那辆马车。
这辆车子稀奇!
这辆车子有四个轮子!而且,前轮、后轮大小不同,前轮较小,后轮较大;车轮亦不是安装在车厢下边,前轮在车厢前边,后轮在车厢后边,和车厢并不接触。定睛细看,看明白了:前后车轮,由向下弯曲的弧形车架连接,车厢就安置在这具弧形车架之上,车厢等于是悬空的。
还有,这个轮子本身,看上去和咱们的车轮也大不相同!不论轮轴、幅条还是外圈,都比咱们的车轮细了许多,尤其是那个外圈,黑漆漆的,看上去竟不是木头做的?
车厢也稀奇!不晓得用的是什么珍奇的木料,也不晓得上了什么漆,绛红的颜色,打磨得锃光瓦亮——这也罢了,最奇的是,这个车厢的上半边儿,前后左右,一溜儿大块的玻璃,晶莹剔透——哎呦,车厢还能做成这个样子?
整架车子,手工极其精细,雕花镂纹,鎏金錾银,溢彩生辉,眩人眼目,连车架都是精雕细琢,描金错银——这哪是架车子?如果具体而微,摆到枱面或者多宝架上边,便是一件极奢华精致的赏玩之物了!
此时未到卯正,且秋冬之交,昼短夜长,天色尚未完全破晓,这辆车子能够在大伙儿面前纤毫毕现,有赖车厢四角,都装了一盏玻璃罩子的“气死风灯”——里面的灯火,不晓得使了什么机关,明亮如斯?车子四周,照耀如同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