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进窑洞,就听到一口湖南腔大声嚷道:“听说来了个女作家,欢迎!欢迎!”但现在,就要在这革命胜利的土地上,在这向荒原进军的“前线指挥所”里,去会见铁道兵司令兼国家农垦部部长王震,而且是来到他的治下接受劳动改造的。“尊敬的将军,将用怎样的态度对待我呢?现在我成了革命的敌人,我是阶下囚。我将怎样和他开始谈话呢?”丁玲的心潮不安地翻滚着。从“五四”时期就勇于披荆斩棘,面对一切艰难险阻毫不退缩的丁玲,此时此刻,真的感到有些胆怯了。这是一种蒙受不白之冤,而又不容分辩洗刷而产生的难言的胆怯。
上班的时间到了,她来到密山农垦局的一间办公室。她听到一阵脚步声,夹杂着高声的朗笑,朝办公室走来,她张眼一望,熟悉的王震将军正站在她的对面。她站了起来。王震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他坐了下来,随即也招呼她落座。时针在嘀嘀嗒嗒地响着,屋内一时异乎寻常地静寂,她也不知道时针走了几分几秒,只听到王震说:“思想问题嘛!我以为你下来几年,埋头工作,默默无闻,对你是有好处的。”接着,王震又对她说:“我已经叫他们打电话给853农场,调陈明来,同你一道去汤原农场。那里在铁道线旁,交通方便,离佳木斯近,住处条件也好些,让他们给你们一栋宿舍。”王震看到丁玲一直在听,没有答话,又接着说:“你这个人我看还是很开朗,很不在乎的。过两年摘了帽子,给你条件,你愿意写什么就写什么,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王震脸上开始微微展现出笑容:“这里的天下很大,我们在这里搞共产主义呵!”
王震刹住了话头。
“向左村”(2)
丁玲想:我该说点什么吧!我能不能在我熟悉的将军面前,掏出一颗受折磨的破碎了的心,在他面前为自己申辩那怕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几个字呢?
她还是那样天真、坦率,充满了童心的稚气。她一开口,就突然冒出了与当时的环境、气氛极不协调的话来:“契诃夫只活得40年,他还当医生,身体也不好,看来他写作的时间是有限的,最多是20年。我今年54岁,再活20年,大约是可以的,现在我就把自己看成是30岁,以前什么都不算……”说着说着,她突然刹住了,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是在讲些什么。怎么到密山来劳改,扯起契诃夫来了呢?她很……
她看看王震,王震表情漠然。
她看到王震从秘书手里接过一张信笺,拿起铅笔,就伏在他身边的办公桌上,为安排丁玲、陈明去汤原农场,给农垦部副部长兼佳木斯合江农垦局局长张林池写了一封便笺,然后把写好的便笺,交给了丁玲,最后说了一句:“安心等陈明,他一两天就要到了。”
陪同丁玲从北京一路来到密山的那位年轻的转业军人,出去逛大街了。丁玲就独自一人呆在招待所埋头看书。第三天中午,她刚吃过午饭,门“呀”的一声开了,丁玲天天在心中念叨着王震对她说过的话,“陈明一两天就要到了”,现在终于成为现实。与她共患难、从艰苦的革命斗争中一起走过来的陈明突然站到她的面前,她惊住了。她一下跳起来。两人紧紧地握着手,彼此呆呆地对望着,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是陈明先开口:“你不是说过,只要在一起,什么都好,是吗?”
春节刚过,她站在北京多福巷16号住宅门口,依依送别陈明发配北大荒才三个多月,但对丁玲却是一个多么漫长而又令人心碎的岁月。丁玲紧紧握着陈明的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盯着看着,突然她发现她紧紧握着的那双手,粗糙了,粗糙得几乎有点扎手。
“我离开北京时,你不是说过吗?”陈明深情地抚慰她:“今后我们就要在劳动中,努力政变自己的社会存在,改变自己的社会联系,改变自己的成分。”他伸出粗糙而充满自信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