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了。他抱着些许希望走到沙滩上,那个地方,依然看不见人鱼到来的迹象。
海面风平浪静。
中岛敦确信自己的确是被讨厌了。
2。
即便如此,中岛敦还是在下一个周末的傍晚来到了海滩。市区离海岸很近,乘车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距离。
近期的目标是买一辆车。几乎成为茶泡饭代言人的他虽然看上去一副穷酸样,却是局里有名的隐藏土豪。他的壕是含蓄委婉而深刻的。去年上半叶,在受上级指派带前来实习的人鱼警员泉镜花游览这个城市的过程中,镜花用敦的钱一共吃了折合约六万日元的东西,事后敦却没有找上级报销——这件事在局里曾一度被同事用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中岛敦望着夕阳下金红色的海洋。距离海水与陆地交界处大约十米的地方,人鱼的半身露在海面上,周围铺了一圈黑色的衣摆。听说人鱼的衣服就算沾了水,立即暴露到空气中也不会湿,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左手提的袋子里装着新买的速写本、两只铅笔和一块橡皮,另一边则是五千日元每盒的现装生鱼片(1)和一些水果干。他把运动鞋脱下来码在椰子树下,往海里走。海水淹没了他小腿一半的高度。
人鱼在发呆,脸上带着单纯发呆的人不会露出的凝重表情。他总是这样闷闷不乐的吗?
中岛敦拍了下人鱼的肩,一面水墙就向他扫来。有了前车之鉴,再想用同一招打中一个人可不容易。中岛向右屈下上身,顺利地躲了过去。
「又见面了,你好。」
他在纸上画了一个笑脸,放到人鱼眼前,挡住了正在注视着远方的他的视线。人鱼单手把速写本挪开,又没了动作。
「今天你也是一个人吗?」
对方摇头,指了指远处的海面。是说那里也有人鱼吗?中岛敦心想。
「我带了一些东西来,要吃吗?」
他把右手提的口袋拉开来给人鱼看,没有得到回应。
——这就很尴尬了。
地上人与人鱼——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在或自愿或非自愿的心理下凝望海面。酒红色的天空,几乎与太阳连成一片的云图,货轮,飞鸟,海浪,还有如海浪般层层叠叠的风。辽远——这是海的样子;渺小——说的是站在海中的自己。
这时敦将装有生鱼片的盒子打开,用手抓起一片向远方掷去。有大鱼从海面跃出,将现成的食物咬进嘴里。第二片,第三片。海面嘈杂起来。在他扔出第五片时甚至有陌生的人鱼加入,而他只是不知疲倦地掷出食物,像个投出棒球的接球手。
挥霍了有两千五百日元以后,再度挥出的手被人抓住了。是到刚才为止都没什么反应的人鱼。
中岛敦笑了,露出洁白的上齿,向人鱼递出袋子。人鱼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将还剩半盒的生鱼片盒拿在手上,默不作声地开始吃。
那天,中岛敦一直等到人鱼将塑料袋里的东西吃完才离开海岸。
他说不定是个孤独的人,不然也不会远离自己的同类坐在海里看远方。
坐在夜色笼罩下的车厢内,中岛敦戴着耳机单曲循环着一首钢琴曲。海景从视野中远去,紧接着浮现的是是城市的灯光。
中岛没有问他“下周你还会不会来“这种事,因为他知道就算问了也会被对方以“与你无关”堵回去。但当他结束新一周的工作再度前往海滩,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时,中岛敦的心里还是很高兴。
“你好!”发出了这样的招呼。
人鱼有些吃惊地转过头来。中岛敦说的是他能听懂的语言。
“我和……认识的一个人、学了人鱼语,”中岛敦用语法不太标准的话说,“现在会……就这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