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张老师睡在床上。
睡在床上的张老师,命运虽然一无门扉,可在黑暗中却等来了一个天赐的脱身良机。
村长家被招呼开了门,走出一个微胖的女子,身上穿着很厚的棉袄。这才明白,村长家请了保姆,原来并不是谣传。村长的孙子老幺都已八岁,是用不着照看的,村长的媳妇也才人至中年,无病无灾,又不常下田走地,做饭又是好手。据说这保姆曾帮人开过饭庄,转眼之间,能烧出十几个菜来,略加整制,就是一桌酒席。这一点就强了村长媳妇。不消说人也年轻,富有水色,洗衣也更有气力。村长家有洗衣机,可村里除了过年过节,却总是停电。这一点村长没有办法,县长也无可奈何。有保姆便解放了村长媳妇。保姆毕竟年轻,脸上含着许多水嫩,看上去也顺心可意。问她村长在家吗?她没有说话,回屋去了一会,出来说让你进去了。
村长家承包了一个砖窑,没人敢包的时候村长包了,应验了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句老话。眼下那砖窑已经发展为砖厂,不仅四邻八村盖房要用那砖,就连县委县政府盖办公大楼,也得来砖厂拉货。更要紧的是,村人能做生意者无几,其余皆在砖厂做工。这砖厂给村长家带了多少收入,村人向不过问,确实因为砖厂,村人才大都盖了瓦房,却是铁的事实。因此村人拥戴村长如同拥戴一个党和救命菩萨。进了村长家,上了楼去,村长极平易地让保姆倒了茶水,把通红的炭火推到屋子的中央,说有事?
说没啥儿事。
屋里暖洋洋的,让人瞌睡。楼外的腊月,却是冷到公平,无论山上、梁背还是张家营别人的住户,都阻挡不了腊月的到来。村长坐在藤椅上,打了一个哈欠,笑笑说不会没事吧,才如实地告诉村长说:“是我砍了小李村的人头。” 。。
朝着天堂走(7)
村长端起保姆倒的茶,吹吹漂浮的红叶,咂了一口。
“不会吧。”
“是真的。”
“你有那份儿胆?”
“一时失手,哪想到人就死了呢。”
“你打算怎么办?”
“杀人偿命,我不连累咱张家营。”
村长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最后站在窗前,凝目而视窗外的天空,说这是去死,少说也是无期徒刑,你可要想清楚,趁现在公安局的人还没有到,把话收回还来得及。想了想,村长又说,来投案不是你一人,他们都说是一时失手,哪儿想到人就死了呢。也都说杀人偿命,不连累张家营。我思前想后,让别人走了好些,留下你村里还有用些。村长的话慢慢晃晃,带着一丝丝暖气,飘过来却使人感到像穿壁的冷风袭向心坎。想既然好不容易地来了,成了这个角色,那么,就如唱戏似的往下演唱着再说。顺着命运所示的方向,尽自己的胆略往前走吧。于是,忙不迭儿跪将下来,哀求说:
“村长,你让我死了去吧!”
村长没有回头,审问似的问人到底是不是你砍的?想说是,又怕村长料定不是,反弄巧成拙,倒不如索性诚实,博得村长一份怜悯,成全了期望也许更好。默过一阵,嗫嚅着说,人不是我砍的,可我是诚心不想活了,你就把这机遇赐给我吧。然而事情,孰料适得其反。村长转过身来,脸上硬了腊月的冰清,说看不出你一个笃笃实实的文弱书生,谎话说出来和真的一模一样。老婆走了,再娶一个;孩娃死了,再生一个;老娘病了,到我的砖厂借钱去治。这一点小事就想短见,那还算个男人!不是我不让你去死,你死了清凉寺小学咋办?孩娃们谁来教他们识字?上边来查孩娃们上学率我怎么交代?回吧回吧。村长连连摆手,去床上披他的羊毛军用大衣。那大衣是村里的一个退伍兵送给村长的。退伍兵在新疆服役,用退伍费给村长买了这件大衣,村长安排他在砖厂做了推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