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老太太其实还没有死心,故意儿把众人都用事支开,好让少鸾天天陪着玉棠,谁知却是这样的下场。
“罢了,罢了。”老太太喘吁吁地说,“就知道少鸾靠不住,这样的大事,还是得大人来——打电话给纪学纪常,再打电话给周巡长,快给我把人找回来!”
关玉棠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五月天,正中午的太阳晒得人麻麻热。上海连太阳都是这样温吞吞的,一阵晴,一阵雨,腻腻的不分明,不清爽。
从来没有哪一刻,这样想念飞龙寨里,夹着沙子的大风。空气里都是风沙的味道:停了之后屋子便铺了厚厚一层土。土的味道是清新而呛人的,她很喜欢闻。
“为什么一定要去上海呢?”一个月前,刚刚跟兄弟“打猎”归来的关玉棠面对奶奶的提议分明不解,“我已经想好了,到时比武招亲,谁打得赢我,我就嫁给谁。再不然,有哪个长得不赖的打山下走过,我就带着兄弟们把他抢过来压寨——”
话还没说完,脑门就被奶奶的手指恨恨戳了一下,“看看你,看看你,这满脑子都是土匪念头!”
“我本来就是土匪啊!”玉棠道,“我太爷爷是土匪,我爷爷是土匪,我爹是土匪,我当然也是土匪,将来我儿子、我孙子——”
奶奶听得脸色大变,捂她的嘴,“我的祖宗啊!你想要我的命啊!”明杏儿这辈子最不愿接受的命运,也许就是自己成了土匪婆,最想改变的命运,就是子孙不要再走这条道。关大刀已经在她的耳提面命下同意改邪归正,太棠的终身便成为未来儿孙们最大的转折点。
“去上海。”明杏儿说的声音异常笃定,“我昔日服侍的小姐在那里,她会照看你,给你找个好人家。那是个大地方,有的是大人物,不像这小山寨,你出去了,好好见见世面,给我挑个好男人嫁了,不然,就别再回来。”
是,上海是个大地方,有许多的大世面,刚来的那几天玉棠只觉得在街上转转眼睛都忙不过来。无线电、电话、电风扇、电影……什么都带电,电,电是什么?太多她不知道的了,只觉得样样都是新奇。二太太给她买口红,她便涂上,少容带她买连衣裙,她便穿上,少清说高跟鞋才时髦,她便换上,走了半天路,后脚跟磨破一层皮,也没说什么,因为新鲜,因为好玩,因为她们都说好。
但,要她剪头发,要她穿那样紧巴巴没廉耻的衣服,她才不干——她逛过窑子,窑子里的女人才那么穿!
但是街上来来往往这许多的女人,因为天热而穿上了短袖或无袖的旗袍或裙子,露出两条白生生的胳膊,难道这些都是干那一行的女人?不可能这么多吧?
待的时间越长,她发现自己越不了解这个地方,也越想念飞龙寨。想得入了神,丁丁当当的声音到了后背才发觉,待让开了,才发现是一辆电车。她出门俱是傅家的汽车载着,对于电车的了解只是某天少清指给她看一样新鲜事物。这电车就在身边停下来下客,又有不少人上去,她站了一会儿,也跟着上去,找了个位置坐着。
一个四十上下的女人让买票,她身上没带钱,把中指上一只镶了红宝石的戒指摘下来给女人。女人呆了,慌忙要接的时候,一只手把戒指接了过去,票钱递过来。却是少容。穿着白色短袖翻领衬衫,底下系一条白底碎花裙,一双白皮鞋,一手拎着手袋,另一手却拿着个蓝布袋,里面装着不少东西。
“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少容问,把戒指替玉棠戴回去,“我的小姐,你这只戒指请一车人的票都要不了。”
“你呢?干什么去?”玉棠隐约记得早上她说今天有事,不回家吃饭。
少容见她避而不答,便知有事,微微笑了笑,“去朋友家。你这是要去哪儿?”
“也去你朋友家吧。”玉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