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皇甫道知要的是控制,在朝堂上他受的委屈有多大,此刻就有多希望补偿他的孱弱感。他才不要平等地与庾清嘉说话的机会,他要她屈服、颤抖,匍匐在自己的脚下。而爱与恨,他此刻无从分辨,他只想自己能够撒出满心的恶气——他被杨寄碾压了,又被沈沅蔑视了,他得不到朝堂上的权力,现在悲哀地发觉,他还得不到女人的青睐,他简直一无是处。
显阳殿的宫女们惊诧地看着皇后狼狈地被拽进大殿,一只足履已经掉落了,绣凤的袜子上俱是泥尘,巍峨的凌云高髻倾倒一边,发丝散乱地披在前额,也没有时间去拂一拂。她被狠狠地甩进侧殿的寝卧,肩膀撞到屏风上,屏风晃了几晃倒了,文殊菩萨的绣像“刺啦”一声裂开了,无上尊严的法相砰然倒地,与委顿在地的庾清嘉一起形成了一片破碎的琳琅。
宫女怯生生在门边问:“陛下,已经是四更了……”
“滚!”
只换得这样一声呵斥。宫女哪里敢惹正在暴怒中的皇甫道知,同情地看了她们金尊玉贵的皇后一眼,无声叹息着出去掩上了门。
在庾清嘉眼中,此刻丈夫双眼赤红,表情狰狞,颤抖的手指过来掠她的额发,浑身喷薄着酒气和戾气。她本能地别过头,想护住自己的最后一丝尊严:“陛下,就算今日臣妾说错了,难道不能下旨申饬,不能立诏废后?非要这样折辱我么?”
皇甫道知“呵呵”地笑:“庾清嘉,是不是你和她一样,心里是瞧不起我的?”
“没有……”庾清嘉抬着泪眼看他,他脸上纵横流淌的,大概亦是泪水,“陛下当年曲水流觞,七步成诗,妾岂不视您作巍巍明月?”
“可是如今,我不写诗了,也没有那时的诗情画意了,在权力场上,我是个失利的男人,所以你和她一样,你和所有人一样,骨子里瞧不起我?觉得我根本不配坐在御座上,而应该早早下逊位的诏书,禅位给杨寄,才是正理?”
“陛下!”庾清嘉懂他的苦楚,越发怜他,刚刚他的暴行她仿佛忘记了,跪直身子去抚摸他的脸颊,意图安慰他伤痕累累的心灵,“陛下是皇族,尊严贵重,无人能及。逊位只是权宜之计,松乏杨寄的警惕,他必会三辞而后已,这段时间,陛下有的是机会反扑他。郎君……我怎么会瞧不起你?我……我对你的心……”
她恨不得把心掏给他:他是她选的,少女时的一腔爱意全数给了他,后来,纵使成为一对怨偶,可看到他一丝一毫的柔情,她就会沦陷。庾含章曾有能力使她摆脱皇甫道知的时候,可她还是优柔寡断,因为舍不得心里那个最美好的影子……
她的心,皇甫道知不懂,他仍是“呵呵”有声,半醉中似在浅笑:“你不懂他,他会装,会演戏。我逊位,他假意推一推,就会要下来。你知道么,石头城的江滩里,挖出了一件古物——”
这件古物引起了轰动:一只长满了绿莹莹铜锈的青铜小鼎,只有人的巴掌那么高矮,鼎的上面是山羊的图案,羊角蟠曲,成了鼎上双耳;下方却又是老虎,三足是三只虎脚爪,方棱出廓;中间部分铸着篆文字儿。是一个在石头城边修葺的民伕,埋锅造饭时挖出了这件宝贝,一层层往上献。(1)
太史司奏报,道是年前这段,恰恰夜空出现了“五星连珠”的奇景。朝中窃窃私语:五星连珠原是预示着明主将出,只不知谁将获得上天的“授命之符”。而博学之士则仔细查看了这只铜鼎,上头的文字译出来也是大吉之相,语焉不详地说什么“内纾国难,外播宏略,八统以驭万民,九职以刑邦国,加以龙颜英特,天授殊姿,图谶祯瑞,皎然斯在,惟天为大,惟尧则之。”
尧帝禅位的典故马上又让好事者附会起来:羊角者,杨也;虎足者,驺虞也。是可谓天命所归,某人终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