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淖云淡淡笑着说:“这尊佛像我看了十几年了,从来没有看懂过。你给我介绍介绍吧。”
在他的记忆里,在每个带着露水气息的早晨,他母亲总是默默地跪坐在这尊观音像前,一遍遍默念他听不懂的经文。她的美丽就像是供奉于佛前的莲花,在岁月的流逝中一点点消磨,却得到了形式之外的升华。他不懂这佛像,如同他不懂自己的母亲。一个女人面对不公的命运,为什么能够如此安之若素、甚至甘之如饴。直到他失去母亲,他也从来没有读懂过她的感情。
钟艾看到这个男人眼中淡淡流露的悲伤,她暗暗清了清喉咙,试图用轻声细语掩饰沙哑难听的声音:“鸦片战争之后的百年时间里,中国积贫积弱,龙门石窟有不少佛像都被本国和外国的文物贩子盗取。这尊观音像应该算是龙门石窟97000多尊佛像中罕见的精品。我们根据石像背面开凿的痕迹比对,认为它应该是从万佛洞外一个石窟中凿下来的。石窟内留有记载:‘许州仪凤寺比丘尼智真敬造观世音菩萨一区,大唐永隆二年五月八日成。’算起来,这尊观音石像距今已经有1300多年了。”
“比丘尼?这石像是尼姑造的的吗?”许淖云微微有些惊讶。
钟艾笑着点点头,明亮的眼睛弯成了很好看的新月形:“是的,是尼姑造的。是不是很奇妙?1300年前一个女人的寂寞,安慰了1300年后另外一个女人。”
许淖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严丝合缝的镇定,但他显然被触动了。钟艾觉得自己说得似乎有点多,可她一点也不慌张,她很擅长这种试探,她想知道这个貌似强大的男人,在内心被触动的时候有什么反应。
钟艾淡淡一笑,继续说:“你看这尊观音像,她左手拈着杨柳枝,示意播洒甘露、泽被生灵,右手自然下伸,指端下垂,手掌向外,这种手印在佛教里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做‘与愿印’,表示菩萨能给与众生愿望满足。”
不知道那个日日在佛前祷告的女人,这一生求的又是什么心愿呢?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许淖云突然开口说:“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钟艾笑着说:“我懂的少,未必能帮上你,不过你可以说说看。”
许淖云问:“佛法到底是教人无情,还是教人有情?菩萨到底是无情的,还是有情的?”
钟艾微微一笑,说:“你问的这个问题很深啊……”她知道,其实他想问的是,他母亲这一生笃信佛教,究竟是在努力爱,还是努力不爱。
许淖云淡淡地打量着这个比他矮一头的女人。她穿着一身宽大的藏青色馆服,完全掩盖了身体的曲线,可是从那空空荡荡的程度来看,她似乎很娇小。她的大半张脸被口罩蒙着,只露出一双好看的眼睛,因为感冒,她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可是她的眼神却是那么清明。
钟艾把目光投向那尊永恒静立的石像,慢慢平静地说:“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其中,后面四苦都与情有关。佛教认为,人要脱离苦海,必须戒除贪嗔痴三毒,也就是说,你必须了解你的存在只是短暂的一瞬、你的感情也是虚妄的,看到这层本质,不再痴心妄想、念念不忘,不再沉浸于自己的幻觉而痛苦得不能自拔,这样才能得到解脱。从这个角度说,佛是教人忘情、忘我的。”
许淖云听了这番话,若有所思地说:“是这样吗?也就是说,学佛是教人无情的?”可是为什么在母亲漫长的一生中,她始终那么无怨无悔地爱着那个男人,她的爱虔诚得就像一个教徒一样?
钟艾看到了他眼中的迷惑,又摇摇头说:“佛也不是教人无情。他知道你们这些芸芸众生忘不了情,就派菩萨来帮助你们,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