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刚刚从“红小兵”恢复到少先队,所以既要戴红领巾,也要戴“红小兵”臂章。后来就只戴红领巾了。本来班里还有一位叫何丽君的女生也是少先队候选人,但因为她爷爷是资本家而没有通过政审。我看见何丽君趴在课桌上哭得真可怜,心想她爷爷是资本家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住在我家5栋对面的11栋,长得白白净净,穿的干干净净,书包是绣花的,课本用塑料皮儿包着,削铅笔不用小刀,而用“铅笔拧子”——北京叫“转笔刀”,不如东北话形象。可是她学习好,爱发言,扫除勤快,主动给老师擦黑板,全班一致选我俩当少先队的,凭什么就不行呢?我问高老师凭啥不行,高老师说:“你真幼稚,不行就是不行。我也不知道她爷爷是资本家呀。你爸爸要是地主,也一样不行。”“文革”最令我反感的极左思维之一就是血统论。现在其实仍然有血统论,只不过颠倒一下,凡是劳动人民出身的,就一定愚昧、野蛮、落后,不代表先进生产力,不懂得八荣八耻……
我在学校大概太优秀了,又不善于藏拙,不但能讲黄继光邱少云董存瑞,还能讲“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二班那位黄胖黄胖的董老师就想挖我——这种情况在我以后的学习生涯里一再重演。一次课间操,董老师说:“小高,让孔庆东到我们班当班长吧,搁你这儿你也不好好用,留着当女婿啊?”我估计这可能也是促使高老师升任我为班长的重要原因之一。不过我这人从小封建,一般不喜欢跳槽。我也不大喜欢董老师,因为她在操场上就对学生连踢带打的,二班的学生不但不害怕,反而更加淘气。我们高老师虽然严厉,但是从不打人。课上有同学淘气时,高老师用教鞭一敲黑板,清脆地说道:“毛主席教导我们,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如果不遵守纪律,同学们,解放军叔叔能打胜仗吗?”大家拖着鼻涕腆着肚子齐声喊:“不能!”看高老师挺拔地站在前边,不怒自威,孩子们都觉得在这个班里有一种幸福。而二班的哥们告诉我,董老师经常让他们一个生字写十行,自己却脱了鞋,坐在门口卖呆儿。二班同学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家庭妇女”。
我不喜欢董老师,董老师却一直对我非常好。一次我在路上遇见她去买菜,她给我买了一根5分钱的冰棍。当然,高老师也给我买过。夏天到了,老师们弄了些冰块,在办公室里嘎崩嘎崩地大嚼。突然董老师出来把我喊进去,给我一大块冰让我吃。我不好意思享受这特权,用眼睛看着高老师。高老师说:“让你吃你就吃吧,董老师希罕你,拿你当干儿子呢。”我知道高老师也非常希罕我,但高老师决不会做让我难堪的事,这就是高老师比董老师有文化的表现。二班有个同学跟我打架,本来各占一半理,董老师知道了,把我俩叫到一块儿,让我踢那个同学三脚。而高老师事后批评我说:“踢人家三脚你就舒服啦?一点风格都不讲。让别人低头怕你,那不算本事,让别人仰脸敬你、希罕你才是本事。记住了吗?”我记住了,并且很快就领悟了。此话让我受益甚大。
我最早的老师(3)
然而高老师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是暑假前夕的一天放学时,我整理队伍,听到她在身后跟董老师说的:“这孔庆东啊,是个大学苗子啊。”那时候大学已经停止招生了,中学毕业就要上山下乡。我学习好,心想将来到生产队当个会计是不成问题的。从来没想到上大学的问题。这句话,仿佛天上掉下来似的,忽地拨动了我的某根心弦。当时我琢磨了半天,没明白,打算什么时候问问高老师,到底是啥意思啊?
可惜,过了一个漫长的暑假,“五七小学”重新编班,我被编到了“四明校”当班长,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高老师和董老师。到了二年级,“五七小学”取消,我被分到“进化小学”,连高老师她们的下落也不知道了。
后来,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