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过去了六年,何亭亭还能清楚地记得,她在杨莲家见到的几个以为成功偷渡以至于狂喜,发现仍然在鹏城时无限绝望的偷渡客的面容。那几个人那样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表情,像一副泛黄的画卷,定格在她记忆中,定格在鹏城的发展历史中。
至于次日风过雨停,鹏城湾上哀鸿遍野的景象,更是何亭亭毕生无法忘怀的记忆。
张教授见何亭亭盯着海湾出神,便指着海面道,“过去有无数人从这里偷渡去香江,只是为了过好日子。我相信,有朝一日,我们的日子好到,能让那些人羡慕地回来。”
“张教授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吗?”何亭亭听了,不由得惊讶地问道。
她有过上一辈子,但偶尔看着破落的渔村还是会有些怀疑,张教授对未来一无所知,竟然如此有信心吗?
“为什么不?我们只是起步迟了而已。人家早早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我们还没开始。我们啊,只是落后了而已!”张教授慨叹着说道。
何亭亭听得直点头,“是啊,我们只是落后了而已。六年前,我也被人带着来过这里呢,但是我不愿意过去,我相信我们这里会变好的。”
刘君酌听得色变,“亭亭你来过这里,你想偷|渡过去?”
“才没有,我都说了我不想过去。是沈十二,他疯了,把我当作他的女儿,想要带着我游泳过去。”何亭亭被冤枉了,便哼了哼。
何玄连笑道,“幸好你不去,你要去了啊,只怕就得住在香江,再也不能和我们在一起了。沈十二那年可是成功游过去了的。”
张教授回过头来看向何亭亭,“六年前,可是很出名的逃|港|浪潮啊。5月份,有7万多人想逃过去,最终过去了3万多人,还有很多人死在海上。那年,整个鹏城,只有11万劳动力呢。”
那年过去的,不仅仅是鹏城人,还有从粤省各地而来的农民。浩浩荡荡的,从东到西,漫长的海岸线都被铺满了。
“5月份那次啊……”何亭亭有些不好意思,“我也被怂恿着跟去了,从梧桐岭去的,结果伤了脑袋。”
张教授看着何亭亭不好意思的样子,呵呵笑起来,“看来亭亭经历还挺丰富啊。如果要采访|逃|港|者,亭亭也适合了。”
刘君酌看着何亭亭,没有说话,眸子却越发深邃。
何玄连听何亭亭提起5月份那次,紧握拳头,也是没有说话。
“第一次我年少无知,被哄过去的;第二次呢,是被强制带来这里的,都不是我想去的。”何亭亭摇着头说道,“所以采访我啊,没意义。”
其实采访过去了的人最有意义,可以采访他们仓皇逃过去之后,最后一次带泪回眸故乡的心情。可以采访他们踏足心中美好天堂时的激动与欣喜,可以采访他们在陌生城市打拼的艰辛以及午夜梦回庆幸与思念交加的复杂心情。
张教授听了,收起笑容,叹口气,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
那些年月,这里肯定也躺着无数被海浪送回来的尸|体。难怪有许多人说,这所大学要按九宫八卦阵来建,辟邪。
何亭亭见张教授看脚下,想了想便问道,“张教授,教师宿舍楼离海滩这么近,你们晚上怕不怕啊?”
原本有些伤感的张教授听了这话,顿时笑了起来,“我们不怕,我们一身正气,怕什么。我跟你们说,每天清晨、傍晚以及晚上,我们都喜欢来这里散步。你们想啊,听着海浪、吹着海风散步,多惬意啊。”
何亭亭顿时双目亮晶晶的,“我也喜欢听海浪吹海风!”说完又问,“张教授,鹏城大学的录取分数线高吗?”
“怎么,亭亭想考这里?”张教授笑看着何亭亭,“虽然分数很高,但是以亭亭的成绩,肯定能考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