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走进房里去给他倒茶,倒了茶,拿出来。他上去接,她的腰身一侧,喜气洋洋地看着他的脸,眼睛里都是笑。
现在,张爱玲有爱的笑在哪里了呢?人是早早就仳离,果然,大难来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命,胡兰成不要张爱玲了。多少年以后,有人在纽约看到张爱玲,是一个在街上沉默着走过少有笑容的老妇人。有谁知道,那时她在纽约的家,是否也有一个大楼高处的、似有兵气的客厅?
我站在阳台的一角,看着那长长的、还是老的铸铁扶栏,那是张爱玲从前说着什么的地方吗?
有一个老太太在阳台上陪着我,她在张爱玲的时代是个年轻的牙医生,也爱看《流言》。我和这个娟秀的老太太,中间隔了1949年解放,1957年“反右”,1960年毛主席说以小说反党也是一大发明,1966年*,1976年打倒“四人帮”,1992年经济起飞,这么多这么多,说着张爱玲的小说。
“蛮好看的。”她说。
“蛮好看的。”我说。
我到这楼上来访张宅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也是正对着大门的电梯。我一下子想起来的,是张爱玲时代的那个对公寓里每一家的起居都是一本清账的电梯司机。天热的时候,任凭人家将铃揿得震天响,他也要在汗衫背心上加上一件烫得溜平的仿绸小褂,才出来。
走进去,我看到了一个纹了两条蓝细蛾眉的女人,在电梯里的木凳子上精明不可欺地看定我。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张爱玲的公寓(2)
我说:“六楼。”
她不响,咔啦啦地拉上电梯的铁栅栏门,那是老式的德国电梯,地上的铁,被多少年的人的鞋底子,磨得雪亮。像张爱玲当时形容的一样,人字图案的栅栏外面,一重重电梯井的黑暗往下移,棕色的黑暗,红棕色的黑暗,黑色的黑暗??如今衬着那交替的黑暗,我看到的,是这女人梳得整整齐齐的市井发式。
到了六楼,我敲开胡兰成书上说的那个门牌,把我的来意说了,我感到那电梯里的女人在听,隔着打开的电梯门,雪亮的电梯灯将她的端坐的影子长长地拖过来,像是在垂帘听政一般。
过了一下,她在里面沉着地说:
“你错了。”
她出来,看了我的证件,要我仔细地陈述了找张宅的理由,然后说:“那个门牌错了,是对门的一家。”
对门的一家是张家的亲戚。
我大喜,问:
“什么亲戚?”
她说:
“你自己敲门进去问,我们不好随便说的。”
她代我敲开了门,说明了来意。看到老太太接待我了,她才下楼。我听到我身后的电梯栅栏“哗啦”的一声响。
下去的时候,老太太和老先生送我到电梯口,老先生点给我看电梯的牌子,“奥斯丁,现在也是好牌子。”老先生说。
所以,再次看到电梯女人,我好像气也壮了好多一样。
我们看着那老旧的棕色的红棕色的黑暗,一路下去。那时候,我知道时光不再,就像楼上的客厅和大厨房已经改了几十年了一样。一家住户把大厨房改充房间,一家人从阿小她们那样的佣人楼梯上下,张爱玲时代的风气早没有了,可是我还是觉得她似曾相识。
她说:
“老是有人来问张爱玲张爱玲什么的,他们都找错了,那些台湾人什么的,还在错了的地方看,拍照片,像真的一样。我都没有告诉他们。”
“为什么?”
“要看人家自己愿不愿意告诉你,老太太要你进去,我才能说。人家家里的事情,我们不好随便说的。”
“哗啦”一声,底楼就到了。
在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