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见到法律系的学生,迄今为止,我们都是拿他们所用、以拉丁文写成的入门教科书做印刷实验,不过最近师傅订的目标更远大,构想更大胆:印圣经。这才是赚大钱之道。永远都有人对天主的圣言求之若渴。我们只需要金主再多支持,加上一个机会,证明我们印出来的书既正确又漂亮,与技艺娴熟的抄写员的成品不相上下就成了。
但师傅完全不知道,我也自行练习印刷。我已经把自个儿的名字刻在工具袋上,这只软皮囊是我来此满周年时,师傅送我的纪念品,里面装着我的凿子、锥子和钻子。我将一个个字母加入我的排字架里,然后小心翼翼压印在皮革上,逐步呈现我的新身份:恩…狄…米…翁…史…普…林。那些字母有点歪歪扭扭的,不过名字到底留下了。
美因兹 1452年(4)
我很清楚自己的技术令古腾堡先生印象深刻。他说我的手巧心更巧。我被升为细工的学徒。“彻头彻尾的印刷厂恶魔。”他脱掉我的帽子,揉乱我的头发,半开玩笑说。(译注:印刷厂恶魔原文为Printer's devil。devil有多重意义,一作鬼解,可邪如魔鬼,也可是淘气鬼;一作人解,就是所谓的家伙,也有助手之意。)
我很想告诉他,他也成了我细心的慈父,不过我没说。我说不出来。我从一出生就无法出声,就如一切该有的我都没有。
就在这时候,楼下的门被风吹开来,我起身去关门。
我刚走到要下梯的地方,便停下脚步。一道人影闪进屋里,很快地拾级而上,朝我走来。一团雪跟在他身后涌进来。我赶紧回到炉畔的师傅身边。
转瞬间,一名身强体壮的男子出现在房门口。脸颊上一条条红色的印痕是被寒霜冻伤的结果,鼻孔一张一缩呼着气。他的眼珠子滴溜溜绕着工作坊乱转,越过一张张的桌子和设备,停在师傅身上。师傅诧异地抬起头来看。
“福斯特!”师傅叫道,认出这位陌生人。他的语气一点也不热烈。
闯入者忍住笑意,回应,“古腾堡。”
福斯持注意到我一脸非难的表情。
“这个淘气鬼是谁?”他一边问,一边轻轻掸去肩上的雪花,上前靠近火炉。他是一个身材矮小、肩膀浑圆的男子,身披一袭滚毛皮的厚重披风,胸前挂着链子和纪念章,想必象征他的财富。他的体重压得木头地板吱吱嘎嘎响。
他带进来一股冷风,我不禁发抖。
“他叫恩狄米翁,”师傅说,“跟着我当学徒。”
听到这句话让我感到全身发热,可是福斯特却嗤之以鼻。他脱掉手套,啪的一声扔到桌上,令我为之一缩。然后他伸出手,用戴着戒指的手指托起我的下巴。他把我的脸由左转到右,仔细审视我,那对坚硬而冷酷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他有一头浓密的红褐色头发,蓄着狐狸色的胡须,底下分开,形成分明的两个尖端。
“恩狄米翁,嗄?”他细细品味我的名字,再吐出来,“他算什么?一个梦想家?”
师傅不吭声。师傅常对我说起恩狄米翁的传说,恩狄米翁是希腊神话里被月神爱上的那个牧童,得上天之赐,青春永驻。师傅说我盯着远方,发呆想事情的样子,很适合这个名字。
“约翰,你在搞什么鬼?”福斯特嘴上说道,手终于放开我。“光是看看他。他是个小鬼!手无缚鸡之力,连个铅字都拿不起来,更甭说转螺丝钉了。他有什么用处?”
我张口欲辩,却出不了声。
“还是个哑巴。”福斯特说着,开心地笑,一股口臭熏得我透不过气来。“告诉我,约翰。你在哪里捡到他的?”
但愿师傅不要回答。我不希望他提起那个时候,在人潮汹涌的市场里我伸手扒他的钱包,结果只探到一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