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第一次脱下面具——并非出自悲痛,而是出自愤怒——她尖叫说哈利说谎,她儿子绝不会跑去治疗黑鬼妓女。也许还是说谎比较好。哈利想起昨天他跟总警司说屠杀可能暂时停止。黑暗慢慢聚拢在他周围,只有窗外景物依稀看得见。幼儿园的小朋友常在这座公园里玩耍,尤其是下雪的时候,而昨晚就下了雪。至少今天早上他来上班时,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眼花才对,因为他看见公园里伫立着一个灰白色的大雪人。
自由杂志社位于阿克尔港一栋大楼,大楼顶楼可以眺望奥斯陆峡湾、阿克修斯堡垒和奈索坦根村,顶楼占地两百三十平方米,是全奥斯陆单价最高的私人豪宅。这套豪宅的主人是《自由杂志》发行人兼总编辑亚菲·史德普,或只要称呼他亚菲就好了,因为哈利按门铃时看见名牌上是这样写的。楼梯和楼梯间走机能性极简风,橡木大门两旁各摆了一个手绘瓷壶。哈利心想:如果抱走一个不知道可以卖多少钱?
他按了两次门铃,终于听见门内传出说话声,其中一个声音叽叽喳喳、活泼开朗,另一个深沉而冷静。门打开,银铃般的女子笑声流泻而出。她头戴白色毛皮帽——哈利猜想应该是人造毛皮——帽子下方是金色长发。
“我很期待啰!”她说,转过身来,正好和哈利面对面。
“哈啰,”她说,语调平板,过了片刻,她认出哈利,立刻热情地说:“呃,嗨!”
“嗨。”哈利说。
“你好吗?”她问道,哈利见她记起了上次他们的对话结束在莱昂旅馆的黑色墙壁上。
“你认识欧妲?”史德普说,他双臂交抱站在玄关,打着赤足,身穿T恤,上头隐约可见路易·威登标志,下半身的绿色亚麻长裤倘若换作别的男人来穿,肯定娘味十足。他的身高和哈利相仿,个头差不多魁梧,一张脸有着美国总统候选人梦寐以求的轮廓:坚毅的下巴,男孩般的蓝色眼眸,眼角带有笑纹,一头白发相当浓密。
“我们只是打个招呼,”哈利说,“我上过一次他们的脱口秀。”
“两位,我得走了。”欧妲说,边走边丢了个飞吻,脚步声沿着楼梯噔噔噔一路响了下去,仿佛逃命似的。
“对,她来找我也是为了那该死的节目,”史德普说着,请哈利进屋,握住哈利的手,“我的表现癖已经可悲得无以复加,这次我连主题是什么都没问就答应去上节目。欧妲是为了节目内容先来对稿的,呃,你上过节目,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们只是打电话给我而已。”哈利说,跟史德普握过的那只手余热未散。
“你在电话里的语气听起来很严肃,霍勒警监,我这个卑劣的新闻人能帮上什么忙吗?”
“这件事跟你的医生兼冰壶同好伊达·费列森有关。”
“啊哈!当然当然,请进来吧。”
哈利扭动双脚脱下靴子,跟着史德普穿过走廊,走进客厅。客厅比屋内其他地方低了两个台阶。进了客厅,只消看上一眼就知道费列森那家诊所的候诊室装潢灵感是从哪里来的,只见窗外的奥斯陆峡湾在月光照耀下波光粼粼。
“你是不是在进行‘由因及果’的调查?”史德普说,啪嗒一声坐在一张塑料模型椅上,那是客厅里最小的一件家具。
“你的意思是?”哈利说着,在沙发上坐下。
“就是从结果开始反推回去,找寻原因。”
“‘由因及果’是这个意思吗?”
“天知道,我只是喜欢这个名词而已。”
“嗯,你对我们发现的结果有什么看法?你相信吗?”
“我?”史德普大笑,“我什么都不相信,不过这是我的职业病,只要某件事开始接近既定真相,我的工作就是提出反对意见,这就是自由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