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听得裴二爷是真恼怒,不觉呆愣了半晌,房中一时寂静,云卿方才见过慕垂凉的开心自在与被六哥儿惊出的恐惧紧张皆皆在这寂静中沉淀尽了,良久方起身施施然在裴二爷面前跪下,磕了个头说:“徒儿不孝。”然后跪得笔直,望着裴二爷说:“可师傅明鉴,徒儿万不会是为了富贵荣华倾心于他。我留在这物华城为了什么师傅你是知道的,我何曾会把那些放在眼里?便是那些财富能帮我一时,又岂能了我心愿?我——”
“我早说了让你不要再想那件事!”裴二爷咬牙切齿说,“恨就恨我当初不该收留你,让你在这物华城做个叫花子想必你早死了这条心!”
云卿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落在衣襟上,她也顾不得擦,只低低抑抑哭着说:“徒儿知道不该,可如何能不去想?便是师傅教我琴棋书画,劝我宁心静气,我这些年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啊!梦里都是血,全都是血,那是我夏家满门哪……”
云卿哭得肩膀一缩一缩地发颤,按在膝上的手紧紧抓着蜜粉银丝团福绫子长裙,裴二爷又恼又怜,本狠下心来不欲理她,却看到绯红衣袖下手腕上缠着的白纱布,一时间也心酸难耐,撇过头胡乱说:“罢了罢了,你先起来。”
云卿却哭得更凶了,道:“我知多年来连累了师傅,叫师傅你四处游山玩水也不得安心,如今一心牵挂我才回了物华城,却又卷入此番诸多纷扰。徒儿自知亏欠师傅许多,今生今世只怕都偿还不尽,可是师傅既深知我心,何必又带了六哥儿回来教我看见?我越见,就越是想,就越是恨,就越是不安……”云卿原本连哭都压着声音,到此处心酸哽咽更是说不出话来,裴二爷本听得难受,此番却暗暗咬了牙,最后仍忍不住说:“你道我愿意带六哥儿回物华?岂不知是慕家那小子为了讨好你而逼得我如此!六哥儿是什么人,被慕家小子像耍猴一样牵着走,能不巴巴地想要杀了他么?这六哥儿也是,年轻气盛沉不住气!这些年我着人仔细教他,也压不住他心底那股子戾气!如今竟叫我去教他?教什么教?两个徒弟一对儿的不长进,连夏公万分之一都及不上,活该了让慕家小子给耍得团团转!”
云卿却早就陷入悲恸,对裴二爷的恼怒来不及细想,只压低了声音一味地哭。裴二爷恼恨又心疼,末了狠狠心道:“你去云老爷子坟前给我跪着,想想通透再回来!”
云卿一愣,低头咬着嘴唇,眼泪登时更汹涌了。却又拼命忍住,再磕头道:“徒儿领命,叩谢师傅教诲。”说完便欲起身,那腿却跪得僵了,不免一个趔趄磕到了旁边椅子上,裴二爷慌得伸手去拦,却终是晚了些,顿时就听得磕碰的低声闷响。云卿忍住哭声低头去了,余下裴二爷伸着手呆呆地站在远处,思绪瞬间飘远,神色恍惚难言。
云老爷子便是当日带云卿云湄返回物华城的云隽生。云家与夏家毫无牵连,乃是云卿的大姑姑夏晚晴当年因体弱多病而被其母带去东山香岩寺上香,上罢香后遇上个高高瘦瘦形容枯槁的苦行僧,那僧人看了夏晚晴一眼,提出要为她念一段经文,其母认为也是善缘,便向庙里借了个僻静处特地去听僧人念经。僧人念完便道:“你命数当真奇怪。劫难在物华,置之死地而后生却远在苏州。”彼时恰逢云卿之父夏晚煦得了苏州七品县令的一个官补,一时母女俩皆玩笑说怕是这夏晚晴要沾了弟弟的光。但话虽如此,夏晚晴毕竟心细如发,竟不知不觉在苏州给全家安排了退路。当日云家一线埋得极深,便是收容半个夏家,只要安排妥帖也是够的,不想夏家一日惊变,多数人甚至没有机会去一趟苏州。
云隽生是十分本分的读书人,依云卿看,大有几分聂政的意思。当年夏晚煦初至苏州第一日天气极寒,漫天漫地肆虐着茫茫飞雪,满街人个个冻得缩脖子,夏晚煦虽是北方人,但也受不住此番湿冷,便在轿子里抱了个百蝶穿花紫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