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他伏在榻边,祖孙俩手拉着手不知不觉地,都睡去了。
清早,第一道冬日的阳光从窗隙中渗进,皇帝醒了,他把他祖母垂在床沿已经冰凉的手轻轻地放回也并不温暖的被窝。见祖母嘴角脸上还嗪着一朵笑……安然地笑。
“茉儿……她走了。”
我推开窗,见呼啸了一夜的北风刮落庭里梅树上的积雪,打苞多日的梅此刻绽开的嫩黄花瓣上点着珍珠一样的还未化尽的余雪,纯净而晶莹,如露……似泪。
这天是,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己巳。
4。02
庐次
每日都会走个一、两次来回的西甬道从来没有此刻觉得幽长。
慈宁宫至乾清宫一路上白纱宫灯高挂,各个殿门、掖门都结以白绸绢花,那长长的绢尾在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下随风上下翻卷。
当今皇帝割辫服丧,居慈宁宫庐次二十七日,并着礼部诏告天下,举国服丧,百日内不得嫁娶,不准娱乐欢宴。 对祖母感情深厚的玄烨本执意按古制在慈宁宫中持服守孝二十七个月。这诏书还未下达,就让群臣惊惶不已,朝政何人处理?上书房的折子如雪片般飞来,能说会道的上书房大臣高士奇引经据典,硬是把“服丧”分为两类,说服了康熙皇帝以心丧代替礼丧。“天子应以日代月”“取二九之数,载在周礼”,故礼丧二十七日,心丧三年。
虽然心里也高兴有此能臣能说服悲伤的皇帝以日代月,但更是满满的无奈与心疼……这就是万人之上的天子,太多的使命与职责约束着这个伟大的皇帝,约束着他的这点些许“恣意”……在现代,我要是亲人病故心里哀伤,恣意来个一年半年“隐居”,大不了辞职不干……当然,前提我不是皇帝。
不过,比起大学士的大道理真正让皇帝立刻约束了自己的那点小小的“恣意”却是一个小臣的密折,虽未见内容,但能让玄烨即刻叫礼部官员来起诏,改守孝二十七个月为庐次二十七日,并一改前几日把庐次期间的奏折让上书房几个内阁大臣代阅,而逐一亲自批复……直到为熬夜批折的他加衣的时候,我瞅见那个倍受皇帝重视的黄皮封折上那个“小臣”的名字……张廷玉。
历史上霍霍有名历经康、雍、乾三朝不倒的名臣——张廷玉,原来发迹于这份薄薄的折子。
昨天,穿着孝服的康熙皇帝在慈宁宫连颁两道旨,第一个就是破格提升张廷玉进南书房,第二个就是着御史严查湖广巡抚张汧行贿受贿案。两件事看似没有关系,老祖宗的丧礼也按制举行,朝廷还是一片平静,知他如我却闻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涌涌潮气……皇帝陛下不想再忍下去,准备大换血了,换掉现在这些个捞权谋私的旧勋,而第一刀就是……张汧背后的明珠。
冬天的夜晚来得格外的早,走着走着发现才不过酉时而已,天色却渐渐阴晦下来,天际已抹上暗暗的深蓝。刚过月门,穿堂的风呼呼刮来,吹得人的脸生疼生疼。
“宛仪,小心台阶!”
迎着风走上两步扶了我一把的小太监是万福的同乡,本也是茶水房的小太监,最近给荐到乾清宫做了内侍,个头虽小但手脚利落,眼力价儿也好,属猴的人就是机灵讨喜啊。
“小九子!今儿个倒机灵,站在殿外顶风当值,你是算到宛仪这个时候要回宫的么?”口快的额真和这个叫梁九功的太监定是上世结仇,常常卯上,不过我看来总是这个丫头欺负人的多。
乾清宫西门,月华门上扎得有两只巨大的白纱风灯,长长的穗子在寒风中高高飘起,门上那朵硕大无比的绢花正合着北风的怒吼发出“嗄嗄”的声音。
从侧门进了乾清宫,走在曲折迂回的廊道上,宫里一片白,触目即白,连中间那高高隆起连接乾清门的汉白玉御道上也是白皑皑的一片,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