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以为练花拳绣腿的武术,竹条麻絮做成的狮子戏弄绣球,或演京剧、秦腔、黄梅,就是继承传统,又有多少人想到一个民族要继承的应是这个民族强盛期的精神和风骨,而不是民族衰败期的架势和习气呢。世界上任何人都在说自己的母亲是伟大的,任何人都在热爱自己的民族,但是,我不得不说,汉民族已经不是地球上最优秀的民族了,仅二战期间出了那么多的汉奸,在全世界也是罕见的!一间房子里两张床,小路的一张嘴是刚刚歇下来就响起了鼾声,他的鼾声是毫无规律的,吼一阵,吹一口气,又吧嗒吧嗒咂嚼。在远处的锣鼓声中和身边的咂嚼杂音里,我开始记当天的日记了———我必须每天记我的日记———日记上有这么一段话:
一踏上西路,即便已经是公元2000年的秋天,你也不能不感叹这条路是多么的艰难!公路和铁路并排地贴着渭河的两边穿行,而这里的渭河没有滩也没有岸,水直接拍打着山根,用炸药和钢钎开凿出来的铁道和公路也仅仅能通过一列火车和一辆汽车。洞子奇多,几乎在黑暗中进行,盼望光明而光明又是那么的短暂,使你感觉到车不是向西走,而是越走越深,进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终于这一个洞子与另一个洞子距离略长,可以把整个脸柿饼一样地压扁在窗玻璃上,看到了对面正在通过火车,山根的石坎上站着一位穿了黄衣的路警,并没有行礼,却站得直直,流着清涕,旁边是一堆燃着的柴火。路还在往前钻,山越来越连着套着,河几乎在折行,崖头上坍下来乱石埋住了路面,可能是昨天发生的崩塌吧,有几十人在那里撬石头,乱石里露出一辆被砸瘪的小车前半部,三个人在那里用锯锯车门,把一具脑袋嵌入了肩里的尸体往外拉……我紧张地看着司机,司机没有说话,大家都一时无语。老郑递一个苹果让我吃———吃或许能缓释紧张和恐怖———我没有吃,拿油笔在苹果上画了一尊佛,放在了驾驶室的前窗台上。车似乎直立着爬上了那一堆山石土堆上,苹果就掉下来。重新放好,车又立栽般地下山石土堆,苹果又掉下来了。再一次放好。终于通过了塌方路段,车一停下,我们立即从车门逃出来,随之便瘫坐在地上,没有了一丝儿的力气。小路让大家都对天吐唾沫,呸呸呸,说这样可以避邪,不至于让刚才的死者阴魂附着了我们。我是不怕鬼的,因为要怕鬼,开凿这条路不知死了多少人,行走这条路又不知倒下了多少人,而铁路和公路未凿开之前,赶一队骆驼从这里经过,能不是死亡之旅吗?这是一条鬼路。在这条鬼路上,我们的祖先拨着鬼影而走,走出了一个民族曾经有过的博大和强盛,开放和繁荣。现在,一条渭河日夜不息地流动,它流动的是历史,我们逆河而上了,我怀疑我们是当年西征军营里的马或商队中的犬要去觅寻往昔的一点记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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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是什么,这重重叠叠的脚印(2)
小路翻了一下身,睡熟的油乎乎的脸,看着令人害怕,但他的鼾声却停了。鼾声的停止突然使我不适应起来,以为他是憋住了气,年轻轻就要过去了,忙下床用手去试他的口鼻,却是哼儿一声鼾声又发动了,气得我拉下床头上的一双绣花鞋放在他的鼻前,让鞋臭熏死他!
金莲小绣鞋是小路白天收集到的,还有一双麻编鞋———小路是有收集鞋的癖好的。当车行到毛家庄,正好一列火车也停在那里,分散在石坡上的山民就把门户打开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忙不迭地提着篮子从便道上往下跑。篮子里装着苹果、核桃和五味子,涌在车窗外“ 同志,同志”,殷勤叫卖,像河岸上的一群鸭子。五味子是一嘟噜一嘟噜的,颜色可人,但味道不好。当我们在品尝山货时,小路是不见踪影了,一会儿他从一家矮屋里出来,就笑嘻嘻地提着这两双鞋的,宗林叫道:你这嫖客,有爱破鞋的癖好?小路说,你不懂,这里边哲学上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