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珊从那闪烁其词的后面,嗅出来一些古怪的气味。当时,由于怀疑成为癖嗜,否定就是真理,所以对神圣准则的破坏,对崇高理想的亵渎,对英雄前辈的诋毁,成了一种时髦的空气。尤其是曾为这个制度,为这个社会奔波跋涉,流血流汗的同志,一古脑儿全成了革命对象。因此,在像叶珊这样的天真头脑里,仿佛所有的一切,特别是过去的,都是属于被告席上的东西。于是她向王纬宇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敢不敢跟我讲讲?”
“有什么好讲的呢!”他站在芦花的坟头旁边,手不再冰凉和震颤了,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时间是最好的镇静剂,而忘却是比吗啡还要灵验的止疼药。
叶珊说:“提供一些关于她的情况。”
“那可说来话长呢,甚至还牵扯到你——”
“我?”
“对的,假如你有兴趣,你到北岗的谜园找我来吧!”
去这个幽雅的小招待所,假如不愿顺公路走嫌远的话,一般地都是径直翻过那道小山岗,穿过烈士陵园,就可以来到在林木环抱着的园林建筑物里,能够住进谜园的人物,自然都是首长之类的贵客。叶珊虽是石湖县人,还有生以来头一回踏进由荷花池,太湖石,曲壁回廊,亭台楼阁组成的府邸。那正是一个新旧交替的年头,例如江海之类老客人,失去了住的资格;而暴发户们刚露头角,还抱着最初的谨慎,比较不那么忘形,也不太好意思来住,偌大庭院,只有犯了痔疮的王纬宇独自休养。
水榭静悄悄的,静得连养来专供首长垂钓的鲫鱼,浮在水面上吧唧嘴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真幽静,简直是世外桃源!”
“不,叶珊,没有桃花源,只有避风港。”
她笑了:“你是逃避现实斗争吗?”
“是这样,叶珊!”他胡乱甩着鱼钩。“ 我不能伤害朋友,明白吗?也许这是我们多活几年的人,必然会有的精神包袱,你知道我和于而龙有四十年的交情,我缺乏你们年轻人的把皇帝拉下马来的勇气,把手举起来打他,所以——”
“那你究竟认为于而龙是好呢?还是不好?我对他很感兴趣,想了解了解他。”
“要依我说,当然是好的了,也许在你眼里,就不见得是好的了。”
“为什么?我不理解其中的奥妙!”
“那让我从头讲给你听,许多许多年以前,石湖上有个出色的渔民小伙子——”
“于而龙?”
“我给你讲的是故事。”
“好吧,我不打断你!”
“同样,还有一个出色的船家姑娘,她爱上了他,下了订书,交了聘礼,换了庚帖——”
“庚帖?”
“那都是封建的婚姻契约,谢天谢地,如今你们再不受那种约束了。”
“是不是纸上写着姓名年月日,还有吉庆话的字帖?”叶珊坐到他身边来问。
“是的,但那有什么用呢?所有不幸的爱情,都是由于第三者的介入呀!”王纬宇说起这些话,是挺能打动人心的。
“那么这个第三者是谁?”
“一个女性介入了他们之间。”
“谁?”
“我不说你也该明白了。”
“哦,原来是她!”
“而且她是抛弃了另一个人,爱情有时是很无情的。”
“那是谁?”
“就是那个渔民的哥哥。”他叹了口气。“ 他和那个船家姑娘一样,都是不幸的牺牲品。而他,死得更惨,浑身巴着无数的蚂蟥,那次地下党委会,直到今天,也不知是谁出卖的。反正,这一来,那个厉害的女人,得以放手大胆夺取她想要夺取的那个渔民了,于是,可怜的船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