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走上前,凝视着那一张仿佛永远写满皱纹和愁苦的苍老面目。
满怀好奇。
「段大师无恙?」
段穆满不在乎的一笑,看向了她:「那叶大师你呢?我记得你是在深井之中施工吧?那可是最危险的地方来着。
孽化倒灌的时候,我都以为你会死在那里呢。」
「还好,我这个人性情乖戾,对谁都不放心,看谁都碍眼,对谁都信任不起来,总会做点自己的小准备。
反倒是段大师,忽然之间,真是吓到我了。」
叶限双手插在口袋里,郑重端详:「忽然之间做出这麽大的事情来,可半点看不出来平日里挂在嘴上的老迈残躯啊。
我是不是应该夸一句,老骥伏枥?
实在不容易。」
「容易,其实,挺容易的。」
段穆毫无自得,更没有任何的欣喜。
明明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应该志得意满丶居高临下的嘲讽才对,但此刻面对叶限的话语,那一张满是愁苦和皱纹的面孔,越发苍老。
只是,疲惫一叹。
「只要脸皮够厚,自然能够屡败屡战,只要能爬得起来,自然百折不挠……这种对于败者的嘉许,除了糊弄人之外,也只能用来当做毒药撒在创口上了。」
段穆仰天轻叹,再忍不住,发笑:「这麽多年以来,所有人都将我当做大器晚成丶百折不挠的范例,可我却无一日不曾在想——为何大器晚成丶百折不挠的不能是别人?非要是我不可?」
叶限沉默,没有说话。
自太一之环的协会,自所有工匠的心目中,段穆的存在简直就是励志本身的显现。
三十一岁的时候自主觉醒,投身馀烬,却已经过了学徒的年龄,徘徊辗转在各个工坊之间,屡屡碰壁,又屡败屡战。
四十岁的时候,他用了九年的时间,以一个半路出家的老年馀烬的身份,考取了工匠的执照。
按理来说,应该赞扬如潮,惊掉所有人的眼球,震惊大家一整年。
可惜,那一年,和他同一个考场内,有个十四岁的少年,无门无派,毫无基础丶既无长辈也无老师,拿着协会里的科普小册子,一年的时间,自学成才,用格式都完全错误的论文中提出的十四项总结和四条原理,奠定了现代炼金术的崭新领域。
当段穆证明了自身的能力,一步步突破自身极限,在协会内部爬升,摘取大师之位的时候,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早已经成为了馀烬宗师,现世圣贤——【铸犁匠】。
当他以老迈之身振臂一呼,欲图重振聚合一系的时候,聚合一系的前景,被宗师天炉一言否定。
聚合一系重振失败,没落数十年之后,他厚积薄发丶卷土重来,提出崭新的理论,破后而立时,却在那年的大师评定里,遇到了一个叫离经叛道丶破门而出的拦路者,而那个人,名字叫做叶限……
他煎熬一生所完成的理论与成果,才提交五日不到,就已经被叶限所提交的论文所淘汰,再无价值。
即便是如此,他也未曾放弃,直到今天之前,依旧在延续着探究。
诸多悲剧,诸多折磨,诸多失败。
几乎写满了段穆的一生。
不论是谁遭遇其中一段,都足以一蹶不振,可这些全都被他踏过,尽数跨越。如今的他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大师,大器晚成的典范。
可谁都不知道,段穆究竟有多憎恨『大器晚成』这个词。
有多憎恨自己。
还有那比上远远不足,比下堪堪有馀的微薄才能。
「那一年,在我在大师评定遇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终有一日,你一定会走到我这辈子都难以预料的高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