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年头,天象不见丝毫好转,院里粮食却频频告急,饥民还在源源不断往沟里涌,这可怕的景儿,大大超出少奶奶灯芯的预想。
下河院遭遇了空前的危机!
天色薄明,少奶奶灯芯走出后院,四下一望,天啊,草院子四周密密匝匝码满人,躺的,坐的,卧的,爬的,全都一副表情。那表情是让饥饿赋予的,眼是绿的,发着幽幽的绿光,看见灯芯,全都扑闪着,像看见一块肉,可那扑闪又分明是有气无力的,缺乏必要的生动。再往远看,沟谷里斜三横五躺满尸骨,灾荒已使死人变得极为平常,远路来的饥民还未来及争一口下河院的舍饭便匍然倒地再也醒不过来了,更有些是一路饥肠而来,冷不丁抢了舍饭,拼命吞下去,结果给撑死了。死人的原因已毫不重要,死得越多反而越让人庆幸,可以少掉一些争抢吃食的人。麻木已到了空前的地步,目光呆滞的外乡人连挪动一下死人的兴趣都没,有些爬不动的索性把头砸在死人怀里,饿急了便啃几口。
沟里充斥着挥散不去的血腥,肥肿的乌鸦睁着一双双血红的眼,整日盘旋在下河院上空,死人让它们的生活充满生机,血红的嘴唇随时可以啄向任何一个瞅准的目标。有些甚至公然蹲在活人身上啄食吃,足足有半只羊大的身子简直就是一座座黑山,气息奄奄的饥民根本奈何不得。
二拐子走出来,手里提根木棍,木棍是他专门对付外乡人的武器。大饥馑使所有人的思想都简单起来,再也不肯争抢什么了,一门心思只为个活字。二拐子跟沟里人保持了高度一致,发誓要将外乡人赶出去。下河院有限的粮食能不能救下沟里人的命都很难说,再要这么任外乡人争吃下去,弄不好谁都会没命。
外乡人确也让二拐子打怕了,打急了,一见他提棒出来,全都把头缩进了裆里,他们已没了力气跑,跑啥呀,跑的越远死的越快,索性不跑了,就让他打,打死倒也不受这份罪了。
人祸(2)
二拐子刚要抡棒,看见灯芯打院里出来,收起棒说,得想法儿撵走呀,你看看这人,多得跟蝗虫一样,你能救过来?灯芯瞥了眼二拐子,没说话,只是叹了口很深的气,转身进了院。灯芯一走,二拐子便抡起棒,冲草园子里躺着的外乡人发狠。
外乡人发出的喊叫跟猫一样无力。
后院里,土块垒起的三尺宽的灶台上架着三口大锅,凤香跟奶妈仁顺嫂正指挥着沟里女人做舍饭。舍饭越来越稀,谁也舍不得多放一把粮食了,清荡荡的舍饭能照见人的影子。就这,三锅也得耗掉不少粮食。饿得睡不着觉的沟里人从自家出来,胳膊底下夹个碗,冲下河院走来。二拐子的威力在三年饥荒中得到空前发挥,他决意赶走外乡人的行动赢得了沟里人的一致赞同。沟里人在吃舍饭这点上表现出惊人的自觉,全都按二拐子的指令排好队,一人一碗,舀了端一边吃。
沟里人蹲院里吃饭时,后院和草园子里齐唰唰探进青幽幽的目光。舍饭的清香飘在空气里,很快让外乡人一嗅而尽。没等沟里人放下碗,外面已蠢蠢欲动了。一闻见这股饭香,昏死在沟里的外乡人本能地跃起身子,朝下河院拥来。这是二拐子一天里最难对付的时刻,任凭棍棒雨点般落下去,仍是不能阻挡住哄抢的力量。外乡人的舍饭是另做的,比沟里人的还要寡淡,前几日还是两锅,眼下已成了一锅,争到的争,争不到的只能饿死。
这个上午,少奶奶灯芯跟新管家二拐子同时陷入思考中,他们的思维慢慢趋于一致,是该想办法了,不能让自己人饿死。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少奶奶灯芯尽管有一千个不情愿,可事实就是事实,她奈何不了。为了这每日三锅的舍饭,她把所有的劲儿都使了出来,可沟里饿死的人还是一茬接着一茬,再饿,就该轮着她了。
夜里,一场空前的行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