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药抬起头,皇上惊见这个天天面带笑容的小丫头,满脸眼泪。 她不是不想说话,是一张嘴,泪水就向下淌。 “奴婢不敢说,也不想说。”凤药抽噎着勉强回答。 “小桂子!给凤药端盏热茶,拿条热毛巾,让她静静。”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凤药不哭了,脸也擦干净,这才重新跪好回话。 她是故意的,这些话一旦说出来,得罪的不止那个官员,还有四皇子,皇后,她不得不做出被迫才说的模样。 小桂子就是最好的见证。 这事过不了明天,整个宫里的太监会最先知道,之后会传入宫女耳朵中。 最后,各宫主子也会知晓。 这才是她一拖再拖不肯说的原因。 她在刀尖上走路,不敢不走一步,看几步。 饶是这样,还是为她日后埋了刺。 “皇上,一村老少都在凤药眼皮下受苦,凤药还能高高兴兴,还配为人吗?爹娘说过做人不能忘本,我们家得皇上庇佑,虽过得去,可满村都是哭声,爹娘岂能安枕?” 她眼泪流下来,想到自己坐着驴车走在漆黑的小路上,车轮撵过的一团团头发,路边累累白骨,怎么忍得住。 那时她的心思全在生存,从来没仔细想过。 这些年,她越长大越认清了当年的惨状。 若是这个坐在皇位上的男人能做些什么,百姓至少可以少受些罪。 后来兴起“菜人市”时,她入了常府没亲眼看到,那种惨状,她连想一下都不敢。 而少时吃过的高岭土的味道和被亲生父母卖掉是她一生的噩梦。 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经久不散的臭气,她直到现在,还会在梦里闻到。 有些伤,在受伤的当时是意识不到的。 越是年纪大起来,懂得多了,再去回顾才会知道,哦,原来当时的自己,竟然受过那样重的,不可言说的伤害。 她怀里揣着一首从金玉郎的书斋里抄来的“菜人歌”。 讲的是两个恩爱夫妻,都快饿死了。 丈夫远在他乡需要盘缠才可以回家。 妻子将自己卖到菜人市,托人把钱捎给丈夫。 读到“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凤药潸然泪下,打湿了整个书页。 更有类似“人死满地人烟倒,人骨渐被风吹老。”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这样众多词句。 凤药不敢将这样的诗拿给皇上,面对从未经历过的苦难,他是不会感同身受的。 更大可能会觉得受到了冒犯。 “皇上费了那么多心思,将百姓重新安顿下来,又拨款给咱们发农具,让开地种粮,大家都感谢皇上恩德,可为什么官府不按皇上意思来,枉费皇上爱民如子之心呢?” “凤药愚钝,想不明白,若是官府不同皇上一心,这些官安的什么心?” 皇上被凤药最后一句话惊住了,他本觉得自己被搞得脸上无光,有几分生气。 听到“官员不同皇上一心,安的什么心”彻底怒了。 安的什么心,安的不过是想夺位之心。 那个破官整日上赶着巴结四皇子,正经主子坐在皇位上七旺八旺呢,他就敢开始谋划皇上没了之后的后路。 又想到皇后连同太师把持朝政,皇后对自己恭敬却冷淡的态度,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那个什么破粮道官不是想巴结下一任主子吗,就让他好好巴结去。 皇上淡然垂下眼帘,“你们都退下去,只让宋德海伺候就成,朕今日累了,要早些歇息。” 两人退出殿外,皇上直接下旨,剥了现任粮道官服,贬为庶人,永不叙用。 又下旨,没有合适官员前,由东监御司绣衣直使暂时执掌驿县——皇城所有皇粮运送事务。 包括下头官员任免。 凤药看着云砚去了配楼,自己到小厨房,将那日的荷茶莲叶汤做了一份送到书房。 扑鼻的清香弥漫书房,皇上脸色略霁,用了碗汤,对凤药说,“朕处置了那些欺负乡亲们的官吏,莫再伤心了。没管理好他们是朕的失职。” 凤药利索将碗收到托盘上,低头说,“乡亲们都说皇上是好皇上,是下头人不听话。” 宋德海立即去传旨,旨意肯定不会收回了,粮道输送主事已经空下来,就看谁能上位了。 她回了暖阁,今日皇上应该不会在书房歇息,她点亮蜡烛,毫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