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行事,一向颇有规矩。寝宫附带的偏殿虽多,他也从未赐住过任何人。莫说赐住,连通行也严格。三四个月前,怀恩侯夫人和侯女窦芸到甘泉宫来,严昉觉得她们与皇帝一向亲近,便多方通融,窦芸到皇帝寝宫来他也不阻拦。没想到却被皇帝罚俸半年,从此以后,无论何人到主殿来,没有皇帝的诏谕,他都不敢再放行。
而如今,皇帝却让两个小童住到了偏殿里。先前严昉得令的时候,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皇帝那般冷峻的人物,严昉一向以为他不会喜欢吵闹的小童,但是现在看上去,却似乎全然不觉违和。
陛下对外甥比外戚亲啊……他心里默默道。
两个小童在汤池里玩了许久,待得终于累了,乖乖地由着徽妍和宫人为擦洗。
“徽妍,”蒲那望着头顶巨大的房梁和椽,问,“舅父一直都住在这样的大房子里么?”
“是啊。”徽妍说。
“舅父不住大帐么?”从音也问。
“不住。”徽妍笑笑,一边用篦子给她梳洗头发,一边说,“陛下在长安的宫室,比此处更大。明日早晨出发,黄昏时,王子和居次便可见到了。”
“明日不行,须得后日。”话音才落,皇帝的声音忽而从身后传来。
徽妍讶然,忙与宫人一道向皇帝行礼。
皇帝摆摆手,让她们起身,却走到池边上,看着两个小童。
“蒲那,从音。”他饶有兴味地将手伸进水中,朝二人弹水花,“明日随舅父去云阳街市中走走,如何?”
蒲那和从音笑着捂脸躲开,听到能去逛街市,却甚是兴奋。
“好!要去要去!”蒲那立刻说。
“从音要去!”从音也高兴答道。
皇帝笑笑,摸摸他们的脑袋。
徽妍又惊又喜。
“陛下不急着回长安?”她问。
“有甚可急。”皇帝从宫人手中接过巾帕,擦擦手上的水,“未央宫中全是等着给朕找麻烦的人,慢些无妨。”
徽妍哂然。
皇帝并未食言,第二日清晨,蒲那和从音刚醒来,宫人就来报,说皇帝已经在正殿,半个时辰后便出发。
小童们从昨夜就一直在念着此事,闻言,瞬间精神,床也不赖了,自动自觉地去更衣洗漱。
待得到了正殿,只见皇帝一身寻常衣袍,一看便知要微服出行。
徽妍已经习惯了他这般行事,待得蒲那和从音用过了早膳,便带着他们登上了马车。
云阳是离甘泉宫最近的县邑,乘车不过一个时辰,地处要道,亦十分热闹。到了街市之时,众人下车。蒲那和从音四处张望着,对一切都是好奇。徽妍简直应接不暇,蒲那看到有人在街头耍百戏,闹着要去看;从音则一直盯着不远处卖小食的商贩,拉着徽妍的手要过去。
“一处一处来,莫着急。”这时,皇帝走过来,将蒲那抱起,“先去看买些吃食,再去看百戏。”
虽然皇帝是用右臂抱蒲那,但徽妍仍担心他左臂上的伤口会崩开,忙道,“陛……公子臂上有伤,还是莫抱,放下来吧。”
皇帝却一脸无所谓:“小伤罢了,又不是残疾,我没那么娇贵。”说罢,径自往买吃食的小贩们走过去。
徽妍无法,只得也抱起从音,跟过去。
街市上人来人往,皇帝的侍卫们也不敢松懈,随看上去也像逛街的闲人,却如影随行,始终与皇帝保持着伸手可及的距离。
蒲那和从音嘴馋,什么都想吃,皇帝也大方,每种都买一些,用叶子包作小包,每人手上都挂着几样。
“拿得动么?”皇帝看徽妍把从音的吃食都拿在了手里,满满当当,伸手来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