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将画面划破一道裂缝。水墨画失去唯一的亮色。山水,萧瑟。
10.
为看真切仓皇入画的书生,没料想与画中人的相见,如无心出岫的两片云,在群峰与苍穹间自然相逢。他的心性在画中得到最合情合理的呼应,就是现在,他仍能感觉他的心绪与画中遥遥绾合,处处相印。人踪熙攘,能与他同写一首词的人却在画中。他写上阕,她接下一阕,他们不用琢磨,就知上阕与下阕的转折。一个人的心语,在另一个人的唇间婉转述说,一个人的言词,在另一个人的心里峰回路转。人生的山重水复,于一幅画中柳暗花明,这是一种怎样玄奥的奇迹?一种怎样的生命鼓舞?人生如此,还有什么孤零与寂寞?而现在,他更加寂寞。书生长叹,眼睛又看向画幅靠右轴下方的一脉淡淡的墨痕,那是他不舍昼夜找到的一条入画通道,是作此画的第一位画师在画上留下的最后一道墨迹,也是世俗人间到水墨洞天的通衢大道。他肃整冠带衣衫,背负瑶琴,手提长袍下摆,小步趋画。画中人最后一次道别时那清冷的声音让他举步维艰,心下黯然。他实在不知,她是心有苦衷,还是真的不愿与他再续琴诗相和。他静立画前,半是回忆的欢愉,半是思念的愁苦。世界本已新生,转眼又落飘摇之中。找不到家的夜鸟在空中唳鸣,砌下又传来寒蛩的哀吟,雨打芭蕉的声音提醒深夜思愁最苦。书生一声长叹,临水墨操瑶琴,低吟一曲《秋风词》。“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念!念!念!他相信自己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找到了最耀眼的四个字:心心相印。他在弦丝上触摸她的名字:我愿是你发丝上一片小小的树叶。今夜他要为她唱尽人间所有的离歌。一缕殷红的光飘向琴弦,弦音惊断,红光在琴身上弹跳,柔软的一道弧直奔书生胸口,书生下意识地收手握住,展掌细看,竟是一颗红豆。
11.
那小小的一枚殷红撕开了东方的夜色,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书生请来一个装裱匠,修补好画面。等装裱匠离开,书生提笔在画上着了一轮旭日,书生随即抬步遁入水墨之中。世界已经改变。中国画中,天空呈现透明的蔚蓝,江北山掩翠绿,江南姹紫嫣红,江中渔舟相接,江边捣衣声声。书生手心托一颗红豆,直问依竹而笑的伊人,“闻说红豆最相思,未识此物早相知。夜伴敲弦落红豆,替谁向谁诉相思?”伊人笑而不答,轻罗衣裾拂过水面,上了一叶扁舟。书生疾步跟上,伊人素手相牵。水波一圈迭压一圈,菱蔓牵连几片花瓣轻轻摇荡。舟边轻摆一对红鲤。荷尖静举一双蜻蜓。书生轻拈丝带,为她系上鸳鸯结。他们穿于花间,醉于月下,不知宣纸非人间。
12.
卷轴向中间的快速卷压惊醒了画中人。书生匆匆别过还在花间酣睡的伊人,顺道而下。书生走得匆忙,不慎将红豆遗落湖中。中国画泛出一片凄美的玉髓红。画不离身的书生,此番重返人间,惊见窗前闪过陌生人影,放置水墨画的书案赫然空空。书生紧追,无奈盗画人飞檐走壁,画轴轮廓一阵起伏湮灭于黑暗之中。
13.
书生走上了寻画的漫漫长途。又不知过了几个盛世与乱世,当他在东方最长的河流边上借酒释怀,对月抚琴的时候,中国画已流落西土的最边缘,在一个雾气笼罩散发异域*气息的零乱街市,和油画混在一起待价而沽。东方画家说,画面有些泛红,已失去了中国水墨画淡雅清远的意境。西方画家说,空白太多,是一幅未完成的画而已。在东方,中国画家已不再画黑白两色的水墨画。爱惜古雅奇趣的人也越来越少。中国画家开始将西洋画技用于中国画,画色彩艳丽的图画。爱国者听说有一幅中国古画流落西方,颇费周折将画高价购回,陈列于博物馆。谁料东土又遭列强分割,博物馆付之一炬,各类陈品流离失所。中国画又历了几次颠沛流离的命运,最后被席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