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这是多么好的一道菜呀,说甚也不肯放过。可大灾分明让二拐子这样的人少了淫心,帮媳妇系好怀,悄悄将她藏到草垛后。过了一会儿,二拐子跑后院端来一碗饭,看着媳妇狼吞虎咽,二拐子忍不住说,慢些呀,你不要命了。
说不清为啥,二拐子独独将媳妇藏起来,藏进草园子一个僻静处,每到饭熟,偷偷给她送去。媳妇慢慢缓过来,脸上有了活色,能挣弹着说话了。二拐子并不知道藏她做甚,许是媳妇那吃了五谷缓过劲来的白生生的奶子感动了他,让他想起了母亲仁顺嫂。也许不是。总之他是藏了。二拐子的秘密没逃过东家庄地的眼睛。三年里二拐子不知挨了东家庄地多少骂,近日东家庄地脾气越发怪戾,早也骂晚也骂,二拐子撵外乡人骂,撵不走外乡人更骂,骂得二拐子没法活了。这天午后二拐子刚要吃饭,东家庄地又骂上了,你个挨天杀的,往死里咥呀,你瞅瞅你做的事,哪件像人干的?二拐子被骂得抬不起头,他知道东家庄地是让人吃怕了,吃急了,吃后悔了,拿他出气,只好端碗走出来。没想东家庄地跟身后骂,又给你野妈端去呀。二拐子端饭走进草园子,心里恨着东家庄地,想跟外乡媳妇诉诉苦,远远见媳妇正把奶子往娃儿嘴里塞,娃儿已饿得没力吮奶了,媳妇不甘心,奶子送进去又吐出来,黑枣样的奶头发出晕眩的光,惹得二拐子流了涎水。他想起小时偷看母亲喂命旺的情景,心里突然有了火,跑过去冲娃儿拍了两巴掌。没想就这两巴掌,惹下大祸了,躺在草垛上的媳妇突然跃起来,一把撕住他。二拐子正惊讶媳妇哪来的力气,脸上就美美挨了几下,血渗出来。二拐子当然不明白,那是天下所有当娘的本能的反应,谁让他敢打她的娃呢?他像是看到怪物似地瞪住媳妇,没想连她也敢撕他。自个为她挨骂,舍不得饭吃省下来给她,她竟撕他!二拐子所有的火瞬间喷出来,一脚踹开媳妇,骂,你再不知好歹我把你扔出草园子。媳妇像是怕了,不敢了,冤冤地望他一眼,垂下了目光。紧跟着,媳妇看见了碗里的吃食,比平日好得多,一看就不是舍饭,定是男人将自个的吃食省下给她。媳妇像是有点悔,为自个的愚蠢行为后悔,可后悔阻挡不了饥饿,甚也阻挡了不了饥饿。媳妇猛地扑过来,要抢碗,二拐子突然躲开,这当儿,二拐子目光里就有了东西,那是让饥饿压在心里很久的东西,那是男人在大喜或大怒时最容易产生的东西。
那更是男人面对比自己弱小的女人时极能萌生的一种邪邪的东西。
那东西叫欲望,或叫占有或叫摧残,总之,是跟邪恶有关。
那东西让媳妇敞着的怀点燃,一点燃便不会熄灭。
这个午后的太阳有点毒辣,晒得人没处躲。草园子四周的外乡人提着破碗等沟里人吃完,他们已三天没闻着舍饭了,今儿个就是豁上命也要抢一口。忽地,他们闻见了一股饭香,那是怎样一股饭香啊,早被饥荒洗劫得清淡寡味的空气里,忽地就多出一股味,一股奇特的,带着粮食精华的,能把人的胃从胸腔子里掏出来的味儿。那可是真正的五谷味儿呀,比舍饭的味儿要浓,要足,要香,要馋,从草园子深处荡出来,扑儿扑儿的,直往人鼻子里钻。外乡人唰地抬起鼻子,他们是说甚也不肯放过这味儿的,吃不到嘴,能嗅到这味儿,也能多活一天。于是,草园子四周,全都竖起了鼻子,味儿飘出来一点,外乡人吸一点,再飘,再吸。草园子四周,空气一点不拉地全都吸进了肚子。心里,发出喜乍乍的声音,真香,天呀,真香。脚步,寻了这味儿,一步步的,往草园子来。这时的草园子,就成了外乡人的天堂,外乡人的梦。黑压压的脚步挪过来,黑压压的头全都探进香儿飘出的地方,天呀——
人祸(4)
外乡人打死也不敢相信,他们看到的,会是这样一种景儿。
二拐子趴在媳妇身上,天灾已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