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走回大镜子跟前,打开一只小抽屉,拿出一样东西。
舞鞋。芭蕾舞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芭蕾舞鞋。脏、有点破。
我只看过三次芭蕾舞。
一次是《列宁在十月》。莫斯科大剧院里,王子和天鹅。突然克里姆林宫卫队长就上了台,把正在挣扎的天鹅推到一边:“同志们,苏维埃革命委员会宣布枪毙前沙皇,尼古拉二世!乌拉。”就这一段,短短的三分钟。
第二次是在操场上,电影《白毛女》。喜儿在山洞里看到大春。记得那演员叫石钟琴,漂亮得不行。
第三次也是在操场,电影《红色娘子军》。常青指路。简直就是王子。记住了一个名词:倒踢紫金冠。
现在英在我的面前系鞋子。她弯着腰,黑色的练功服贴着身子,人柔得像一匹缎子。
她立起来了。一下子比我高出了好多。她开始旋转,一下两下,风一样。
排练厅里只听到她的鞋发出的嗒嗒嗒的声音。
她停下来,拼命喘气:“想看倒踢紫金冠吧?”
没等我们说话。她飞了起来。腿贴着后脑勺。人像月芽。
我就像农民一样鼓掌。劈里叭啦。英笑起来。在我面前做了一个拉裙子的动作,半蹲下来,低下头。
教化啊。她让我知道,自己瞎起劲地鼓掌真是太丢人了。
有人进来了。英的脸一下子就放平了。
“上午政治学习。你一个人又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一个男军人。说完就走。
英不说话。
下午在学校自修。南对我说,英是上海舞蹈学校学芭蕾舞的。分到军区歌舞团跳舞。大群众,配角都不是。演职表上就:群众甲。
看着解剖图谱,我想着英。她的腿真长啊,肌肉那么均匀。她的脖子真长啊。真是一只天鹅呢。
我不相信她就是一个大群众。
南告诉我,就是大群众。能跳大群众就不错了。
我坚持认为她跳得很好。因为她轻得就像影子。
南说:“她爸爸是国军。”
我问:“国军怎么拉?她不是###吗?”
南说:“你这个人就是个浆糊。”
英到我们学校来了。她来借几本书。是南的。内部出版。《九三年》、《安娜卡列宁娜》、《你到底要什么》。还有一本是南从家里弄来的《笑面人》。这些书我都看了。躲在被子里看,一个晚上看得鼻青脸肿,手电筒也没电了。那时买电池都要托人到首长供应点去弄。
英把书扎紧放在自行车的书包架上。男式车。她朝我们笑笑:“一个星期后还你们。”
腿往后一抬。飞得高高的,笔直地从书堆上跨过去。骑走了。
南告诉我,歌舞团要排《沂蒙颂》了。这时我已经看过《沂蒙颂》的电影了。那里面有一个英嫂。我知道,这是从山东沂蒙山的红嫂的故事改编的。这个大嫂用自己乳汁救了解放军的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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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菱艳(2)
那段为伤员熬鸡汤的独舞跳得太美了。还有那首沂蒙小调。
我激动死了。一定会选英的。
晚上,我们跑到歌舞团找英。我们说她一定会跳英嫂。
英很紧张地看着我们:“会是我吗?”
“怎么不会呢?肯定。”
“肯定。啃谁的腚啊?”英笑起来。她说:“我跳给你们看。”
我们跑到了排练厅。门锁着。我们又跑回宿舍。英把东西能移的都移开了。鞋穿上了。她盯着床头柜:“好比这就是那只熬鸡汤的炉子。好不好?”
她吸了一口气。眼睛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