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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1 / 5)

案头,堆满线装书,诸如《论语》《康熙字典》,他正在备的课,是《古文观止》上韩愈的名篇《师说》……

门外晃过一道白色,他从书堆缺口抬眼望去,是白碗豆打着一柄白洋伞走来,前两天他屋老汉儿白剃头倒是带着他到学堂来请过假,说是隔天要带白碗豆去重庆下面的王家沱走人户。举人见洋伞上一行中国字“重庆……王家沱”。

白碗豆在雨帘中穿行,将伞柄握在手心,猛一旋转,雨珠飞洒了一圈。举人看到伞面另一侧有一行弯弯拐拐的文字,除了行间夹杂的几个方块汉字,其余的竟一字不识,其下一行小字倒是好认:“1901年8月28日”。“一物不知,学者之耻。一字不识,岂敢为师?”举人便翻字典,居然查不到。他笑道:“这不方不圆的,分明是洋文。石不遇啊,你还向《康熙字典》中查?”

雨伞旋转喷射的雨珠飞洒到举人的教案上,举人眼前晃耀一团红色,望窗外,见白碗豆手头的洋伞上转出了一个比他鼻梁上架的眼镜还圆的红太阳,举人娃娃般一笑,埋头备课。突然,他掷了笔,墨汁溅了一桌。

举人从隔壁冲入雨中,一双鞋踏得洼地的积水四溅。白碗豆还没进教室,刚收伞,举人从他身后夺过那把伞,指着那行字问学生。学生遥指嘉陵江下游,诉说着。举人听着听着,一把夺过伞,全撑开,恨恨地望着那一行不识的字。紧闭的教室门哐的一声被他撞开,夺门而入,沿着学生座位间的空道直奔讲台,将正讲着算学的曲先生拂开。

“石生,上一节钟才是你的国文!”

“你先把这行字读来我听听,曲生!”

“日本租界成立同喜!”曲先生留过洋,求学日本,不费力便读出。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曲生你这节钟算学,调给我了!”举人说完,也不管曲生然否,便站到讲台正中开讲。

这节钟,瑞山书院小学班众生员听到的不是《师说》,国文老师说的全是历史,老师每讲一桩,就剧烈旋转一回手头的雨伞,伞顶的雨珠似弹珠喷射到学生们脸上,打得生痛。三四十年后,当机翼上涂着红太阳的飞机飞临头顶扔下一串串炸弹、燃烧弹时,卢魁先、宁可行、卫小斧、白碗豆们还记得,这一天,那一柄飞旋的洋伞,伞顶上的那一个红太阳。举人老师的原话没一个学生记得,倒是史书,一桩不漏地记下了发生在这群学生娃的教室外的那一段段史实:

光绪二十五年。公历1899年5月7日,英国炮艇“山鸡”号(Woodcock),“山莺”号(Woodlark)首次抵重庆。

同年6月20日,第一只外国商轮——英国人立德乐的扬子江贸易公司肇通轮到达重庆。

光绪二十七年,公历1901年8月12日,重庆南岸王家沱正式割让为日本租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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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语(二)

满教室的学生娃听得来或嗷嗷直叫,或哇哇痛哭,举人讲得来酣畅痛快,正讲到“义和拳洗白了,红灯照灭灯了,赛金花没抵挡得住瓦德西,太后跑了,捎带着把皇帝揣在荷包里头——御驾西征……”被一阵鼾声打断。

“卫小斧!”举人怒不可遏。

“卫小斧在!”卫小斧猛地将趴在桌上的脑袋弹了起来。

“圆明园是谁烧的?”举人问。

“不是我烧的,”卫小斧睡眼蒙,见举人的样子,像在县里捕快缉拿真凶,吓得连声申辩。

“不是你是谁?”举人气得咬牙切齿,居然笑出。

“林则徐——”身后,白碗豆悄声递点子。

“林则徐!”卫小斧应道。

“那……虎门鸦片又是谁烧的?”

“更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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