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把亚哈拖进了斯塔布的小艇里;亚哈两眼充血;眼花缭乱;脸上的皱纹都粘着白花花的泪水;他那紧张了好久的体力确实是垮了;暂时不得不因他这个倒楣身体而服输;萎瘪瘪地躺在斯塔布的艇肚里;象个遭到象群践踏过的人。他发出的幽沉而难以形容的哭声;犹如来自远方的深谷孤音。
可是;他这种体力上的剧烈虚脱;却反而来得快也消得快。伟大人物;刹那间所积起的深重痛苦;往往等于常人终其一生所经历的全部平淡痛苦。因此;这种人物;尽管是一桩一桩苦难加起来的;然而;如果天意已定;他们一生的经历便成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悲痛;而且完全是多次的刹那间的剧烈痛苦积聚起来的;因为哪怕是他们的最微末的一点痛苦;就其高尚的性质说来;就抵得上低劣的人整整一生的痛苦。
〃标枪;〃亚哈抬起半个身子来;慢吞吞地用一只曲起的胳臂支撑着。。。。。。〃没有出毛病吧?〃
〃没有;先生;它还没有用过;喏;在这里;〃斯塔布把标枪拿给他看。
〃把它放在我面前;。。。。。。有没有人失踪?〃
〃一;二;三;四;五;。。。。。。一共五支桨;先生;五个人都在这里。〃
〃好。。。。。。。喂;扶我一把;我要站起来。唔;唔;我看到它啦!你们瞧!你们瞧!还在向下风游去;那喷水多高呀!。。。。。。放开我!亚哈身上那股长存的元气又涌上来了!扯帆;把桨插出去;转舵向风!〃
每当一只小艇给撞破了;按照通例;它的水手被另一只小艇救起来后;就去帮助另一只小艇干活;于是就用所谓双座桨继续进行追击。目前正是这般情况。可是;增加了力量的小艇;并不就抵得上那条大鲸本身所加上去的力量;因为它好象每根鳍都有三倍的座桨似的;游得那么神速;一眼就教人看出;如果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再继续追下去;那么;这种追击;即使不是徒劳无功;也一定是不知要划到几时才止。任何一个水手也都经不住这样长期不息的紧张划桨;偶尔为之;倒还可以勉为其难一下。这时;正如通常的情况那样;大船倒是追击大鲸的最良好的工具。因此;这会儿;小艇都赶到大船跟前;不一会;大船的吊机就把它们都吊了上去。。。。。。那两截破艇已事先缚在大船侧。。。。。。接着;把一切东西都吊在船侧;船帆高高堆起;斜张起副帆;很象一只双副翅膀的信天翁。〃裴廓德号〃开始去尾追莫比-迪克了。桅顶上的人;按部就班地定时定刻报告大鲸的闪光的喷水;每当报告它刚刚沉下去了时;亚哈就把时辰记下;然后;手里拿着罗盘表;在甲板上踱来踱去;一到过了预定时刻的最后一秒钟;便听到了他的声音。。。。。。。〃这会儿那枚金币该谁的喽?你们可看到白鲸嘛?〃如果回答是:没有;先生!他就立即叫人把他升到他的守望岗位上去。一天就这样地过去;亚哈一会儿高高在上;一动不动;一会儿又爬下来;心绪不宁地在船板上踱来踱去。
他这样走来走去;一声不吭;除了招呼一下上边的人;或者教他们把一张风帆再扯高些;或者把另一张风帆再张大些。。。。。。他就这样低挂着帽子;来回地踱着;每一转身;他总要望一望他自己那只破艇。这只破艇放在后甲板上;倒头放在那里;残破的艇头跟粉碎的艇梢对换了位置。最后;他在小艇跟前停将下来;好象在那本来已是满天乌黑的天空中;不时又有阵阵的流云掠过那样;这个老人脸上;这会儿也是这样;又悄悄添上一层忧郁的神色。
斯塔布看到亚哈停下来;也许是有意(虽说并无得意洋洋之概)要表现一下他自己的毫不衰退的坚忍不拔的精神;从而使他在船长心里留下一个勇敢的印象;他走上前去;眼睛瞪着那只破艇;喊道。。。。。。〃这是连驴子也不吃的蓟;因为会把它的嘴戳得太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