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她也下了车,悄然走在我的身后。我当时若把大衣给她,将来就有看她的借口,但我没能这样做。而且往往是我知道该怎么做,却往往没有做。这就是我内心的矜持。如今我只想在内心保存着这份美好,以待来世。朋友带来的这个女孩,也这样错失了。那是内心的另一份矜持。
我们是九八年二月二十六日开工的,这时候天气还凉,但严寒已经过去了,因此内心也不觉得苦难。毕竟工人们都还得为了生活。再说春节以来,人性早已耍够了浪漫,随着天气的转暖,也开始无聊和恐慌起来。这次到厂,又见着那些人。有的已早几天到来,已进入了岗位,因此在厂区遇见,看他或她显得忙忙的,还一脸正干大业的严肃面孔,和他或她说话也不愿停下来,仅打个招呼又走开了。我也找见了我许多朋友,在朋友们处可以多坐会儿多说会儿,甚至打闹一番,吼几嗓子。这无非就是联络一下感情,顺便更详细地打听一下情况。
我了解到我们这次真的要改成卫生纸了,当然还包括面巾纸、餐巾纸之类。其实它们是同一卷纸,只是加工和包装的方法不同。我还不慎被三车间的玫瑰精染了手,一时怎么都洗不掉,而且越洗越多。这颜料本是给卫生纸着色的,而且性质真的很奇怪,竟像古时的“息壤”似的,能够自己生长,越变越多。当然这有些夸张,我是说我本性出于好奇,仅用两根指头捏了一点,到洗时已染满了整个右手。几个朋友见了我的红手说,“怎么了,大哥,头一天你不会就出事吧,你可是我们中间久经考验的老将。”我气恼地说,“你们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说?”他们就说,“谁能想到你去动那玩意儿?再说了,你老哥真是一个年过的闲得慌。”另一个就说,“就是,我们躲都躲不及,大哥你还主动往前送。我们就是真心拦你,也不忍心坏了你的好事呀。”我随也自嘲地说,“这叫‘染指’,懂吗?”他们就齐声说,“不懂,大哥。”我说,“不懂就学着点。”这时就有人在车间门口,大声叫喊他们。他们中间有人就说,“走吧,老王来了。”然后一个个又恢复成温顺寡言的样子,跟我告个别,一个个在浆池上下了楼梯。那老王是个旧人,历来在车间当副主任。什么都不懂,但却是个使唤人的好手。每届主任都喜欢用这样的人,又听话又构不成对自己的威胁,还能和工人们打成一片,没有领导的架子。
今天是个好天,我提着自己的红手,又往别处去。这其实是一种无聊,但是我习惯了。又穿行在厂区时,两个小经警扎着皮带,提的警棍也不知是真的还是仿制的,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还与我打了招呼,就听见另一个小声问,“你跟他挺熟?”就听见那个说,“在这厂里,我就佩服他,是个人物。”我边走边想,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然后我就想他们兰贺的人,在这里真的让人不适。这时候迎面又遇见了一个人,此人是原车间主任,现在楼上做生产部长。人家和我年龄相仿,却深沉老道,不爱张扬。我看在所有原厂的领导中,包括厂长,只有他反升不降,但我却真的不太欣赏这样的人。据我所知,他唯一的一次降职是在兰贺人临来之前,他不知怎的,因为车间内部一笔钱的事,和车间主任闹翻了,当时他是那车间的副主任,那车间主任就把他训斥了。后来车间的人说,他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只在车间办公室里写大字,也就是不吃不喝不下班,写了一天的毛笔字,这倒也罢了,可更奇的是,写的字只有一个:忍。这后来没多久,兰贺人一到,他立刻从车间调出来,成了管理全厂各车间的生产部长。那车间主任也有个性,立马宣布辞职不干,说他当了一辈子车间主任,他要退休了。这都是几个乌鸦嘴的化验员的说法,其实我和我的几个朋友,在酒桌上并不这样看。因为这点猫腻,谁都能看得出来。只是那车间主任也够坏的,我们都受过他的气,因此也不愿意多同情他。。 最好的txt下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