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卖水果的死了,我五大爷五娘当即拿出一万块钱来送到卖水果的家里谢罪,并对她们许诺今后挣钱一定会继续送来。我五大爷说,他不光要养他的两个孩子长大成人,条件允许的话还要为他的父母养老送终。我五大爷不敢奢求卖水果的家里能原谅,只想告慰天上有灵人。但,卖水果的家里人铁了心,明确表示要么即刻给她们五万块钱,要么送我五大爷的两个儿子一起进监狱。五万,那在当时可是个天文数字,怕是我们辽西地区的首富也没那么多钱,况且我五大爷当时还不是我们小城的首富,他只是走在了通往首富的路上,他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家里的买卖,有五分之一的钱是借的,且还没有还上。而且立秋已经进了看守所,不久还会进少管所,他被判了四年。尽管医生也说过,即便不是因为这次意外,卖水果的也不会寿终正寝,他的肺气肿很难好,可是卖水果的家里不管这些,她们收起一万元后的俩星期,便举家老小披麻戴孝的来到西街我五大爷的院门前,立上死者的牌位,摆上酒水点心,扬纸撒花叫天喊地的齐刷刷跪倒一片,哭声从日出一直到日落,她们扬言要把我五大爷的家当做她男人的灵堂和墓地,直到达到她们的目的为止,她们坚定的指认立冬才是真正的凶手——他们相信他小儿子看到的一切。她们不光在西街我五大爷家哭闹,还四处去告,她们不管是谁在背后推了我立冬哥,也不管立秋已经服了法,她们定要立冬也受到惩罚,或者立刻马上拿到五万。每每这时,我五娘都做了好饭好菜伺候着,好话说着几箩筐,小苗,立冬和小芸则齐齐的跪在地上,一直从清晨陪到天黑。 此后很长的一段岁月里,逢年过节以及卖水果的生日忌日,我五大爷家门口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最盛时,连人都难以进出,曾几何时,这一情景成了我们县城里最为轰动的一道景观,并持续了几年之久,人们像看西洋景一样惊奇刺激,火爆程度更是赛过了我们小城的戏园子,我五大爷为此搬了几次家,然,次次一如昨日。 我想我立冬哥在那几年一定是背负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比以前更慌张了,站不稳坐不住的,随时随地都做好起身奔跑的架势,他办了停薪留职,不去单位了,他话少了,人瘦了,眼睛呆滞了,恰巧来年春天,有部队征兵来到了我的家乡,我立冬哥报了名。听我爸说体检时,他的眼睛鼻子嘴,脑袋胳膊腿都没有问题,可是脱掉衣服的一刹那,他后背赫然刺着五个铁青的大字: 永报父母恩。 我也曾偶然间晃过一眼,那五个字生猛又冰冷,仿佛一条青黑色的长虫盘踞在他的整个后背,使人看了不觉心悸,我们不知道那字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却一眼就看懂了其中的含义。我立冬哥因为后背的刺字永远失去了当兵的机会,他的精神也随之垮了下来,他更少出门了,也更不愿见人了,他下楼调控游戏机录像机时,带上了眼镜和口罩,除此而外他大多数时间就待在他的房间里。他也不愿见阳光了,大白天的也把屋里的窗帘拉的严严实实,他还怕见刀,剪子,锥子这种利器,他的房间不能有。 我有次回去看我姥姥,出于关心,当然更多的是出于好奇,我去看了我立冬哥,我不相信他像我五大爷五娘说的那样惶恐和异常。我不记得我使了怎样的法子迫使他和我一起出的门,但我清楚的记得,大热天里,我立冬哥武装的和特种兵一样,帽子眼镜口罩长衣长裤,能捂住的地方全部捂上。出门前,他先是站在门口探出头,左右左右来回的瞅,确定没人时,他闪身出了门,快速的走到墙边,贴着墙,半天才往前迈上一步。他的眼睛咕噜咕噜的转着,间或有人经过,他会迅速拉低帽檐,转身低头面向墙壁站住,谍中谍一样,看的我心怦怦怦直跳,我离他远远地,我后悔叫他一起出来,我怕他突然发起了癔症。无意中我一回头,望见我五大爷远远站着的身影,我心里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啊,这几年,他们都成了我们小城的名人,想躲掉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