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据,它们记录了对电影,或者说,对两人在黑暗中独处的期待和喜悦。
坐在梅纹家宽大的沙发上,听着卧室里翻箱倒柜的声响。他想起离开美国的前一天,从宿醉中醒来。挣扎着起床,洗澡,对镜细细地刮胡子。他喜欢剃刀埋在剃须啫喱下滑过皮肤,根须断裂的声音,并以为这是做男人莫大的乐趣。客厅里的CD机正播放斯梅塔那的'我的祖国',第二乐章'沃尔塔瓦河'。他静静对自己说,别走开等着我,我就要回家了。
而现在,他必须换好衣服出门,把车交给买主。取下悬在后视镜下的小相框,里面是九月与他在一个短假期出游时照的相片,那天很热。空气里似乎弥漫着淡淡的花露水味。启动、换档、油门,嘉羽最后一次开着这部红色的小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路上。
买车的美国姑娘刚拿到驾照,不出意料,这是她人生的第一部车。头发稀疏的父亲自豪地站在门口,看女儿急驰而去,脸上堆满了幸福。凄清的雨落在脸上,并不凉,那个姑娘永远也不会明白在冬天开启暖气时,挡风玻璃上显出的字迹是什么意思。那甚至不是中文,这个世界上,只有九月明白。
将足球鞋底的泥土和杂草清理干净,晾在门口,所有必需的东西就都收拾完毕了。嘉羽看着空荡的房间,发亮的灶台和洁白的墙壁,与初来乍到之时并无二致。忽然有些落寞。无数个晚上,他坐在这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喝酒抽烟读书听歌,想念九月,顺便诅咒这座小城诡异的安静和毫无节奏感的生活,甚至一度生出唯恐天下不乱的焦躁。所以Melissa说,你终究不是属于这里的,你需要回去,回到属于你的世界中。
长篇连载 那不勒斯的九月(29)
如今,当所有的努力被实施,机票握在手中的时候,他又清楚地觉察到,自己会像当时怀念国内一样,在未来的某一刻,怀念这里的种种。
38。
梅纹的新家也是朋友租来的公寓,阴差阳错空出一间,在高高的二十四层。论空间,自然是无法和先前的地方相比,但地段很好,离城中心几步之遥,论高度已足够俯视他和尚平的蜗居。放下箱子,梅纹独自整理衣服,嘉羽帮她把音响摆在宽大的窗台上,随手挑了张CD播放。
推开窗,高层强劲的风猛烈地灌进来。这是我长久居住过的城市么?一条光带从东至西穿城而过,仿佛大地因为风吹日晒皴裂出的口子,泊泊地向外流着汁液。市中心流光溢彩,几根光柱射向天空,在云层里无声穿行,像是外星人正监视着这座热闹非凡的城市。
嘉羽趴在音箱边,俯身向下看,那些高低错落公寓楼像灌木丛般低矮卑微,灰头土脸,一块块窗格映出的微光让他想起跳跃在坟冢上的鬼火。只不过换个角度看待生活,竟是如此不同,嘉羽想,又或者那才是生活的本来面貌。而这个窗口,便是生活给自己打开的通道,它呈现出一些事实,我们必须接受的事实。
梅纹忙着将衣物分类妥当,放进柜子里。她的头发被束起来,可以看到双眼还肿着,默不作声,与平日大相径庭。她在想什么?也许是望熙与那个女人在东京五天四夜的爱情故事,他们去了哪里,说怎样亲昵的话语。一起对着菜谱的图片点餐,手牵手徜徉在人群中,即使寒冷也不松开。请别人照相,摆出各种亲密的姿势,用蹩脚的日语说谢谢。
嘉羽突然间很想念他故去的母亲,想念幼时的他每天中午站在厂区门口,等待母亲的身影出现。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她是个善良的女人。有一次嘉羽在学校受了批评,回家将怨气都撒在母亲身上,现在想来,无非是小孩子的把戏,而母亲被气得落了泪。后来,母亲将他搂在怀里说,今后要动怒的时候,务必给自己三秒钟。这三秒钟虽然短暂,却是一个救赎的机会,你会想到面前这个即将承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