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叹一声,脊背也漏气似地软下来,弓了腰往外走。——他要听听具成和梅香的意见。
“不,这哪成!”梅香先叫起来,“爷,你怎么就没个主张呢?我和具成……恩恩爱爱,菊香她插一脚算什么?爷,你太偏心,样样宠她,也不为我想想情……”
她捂住脸“唔唔”地哭。
大女儿没能生下带柄的娃儿,李老板很有些不喜欢,因而不把梅香的眼泪当回事。他盯住女婿问:“具成,你看呢?”
具成闷坐了一会儿,抬头说:“爷,你和娘答应我和梅香成了亲,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这恩情,一辈子还不清。菊香她……有这个心,我懂。但我不能答应。说年纪,我比她大了十来岁;讲人品,她比我强了好几倍。要是误了她一辈子的福气,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您和娘。我不能答应!”
“就是!”梅香抹抹眼泪插话说,“她又不是嫁不出去,何苦赖在家里闹得不安定?徐家就爷儿俩,嫁过去她当家。多好的事!招儿也有个姨姨家走走亲戚……”
门“砰”地推开了,菊香站在房门口,脸白得象块浸水糕。她憋住两眼窝的泪,毒毒地朝具成和梅香扫一眼,咬牙说:“好,好,你们嫌我,想赶我走。我答应,我走!过了年就出嫁,再也不踏这扇门!”
说完一跺脚,转身回了房。
李老板沉甸甸地摇了摇头,“欧欧”地哭起来。
大喜日子定在二月十三。唐家来了四十块大洋的接亲礼,李老板原数退还,陪嫁装了满满两条船。
老规矩,姐妹出嫁要兄弟驮出门。菊香没有兄弟,具成顶了这个缺。从李家到濠河边的小码头足有几十丈远,菊香顶着盖头布一声也不吭,眼泪成串地灌进具成的脖颈里。泡得具成心里潮糊糊酸叽叽,眼泪止不住往外涌。他紧走几步,把菊香的屁股往上托托,哽咽着低声说:“菊香,不要怪我。我……真心想让你过上好日子!”——那会儿他不可能想到自己是在把小姨子往火坑里驮。
菊香勾下头,在他后脖颈上狠狠地咬一口,咬得血淋淋。牙印上留下一肚子的情和怨。
具成熬着疼,一声不哼,一步一步地走得沉重无比。
(四)
菊香出嫁才三天,东洋鬼子开进了南通城。
那天是农历二月十六。大清早,一城人还在梦乡里,七八架飞机从江南轰隆轰隆地砸过来,江边上撂下几十颗炸弹。紧接着,军舰开到岸滩边。5000多矮脚兵端了枪冲上来。江防保卫团拢共只放了七八枪,连鬼子的头发也没打落一根,扭转身子就溃不成军了。日本鬼子满以为中国军队会在江边防线上硬碰硬地打一仗,结果不费吹灰之力就登了陆,疑心是诱敌深入的老战术,便停在江岸边筑工事挖战壕。两三个钟头不见动静,这才排了队往城里走。
就这两三个钟头里,南通城象是踢开了的蚂蚁窝,乱糟糟的骚动里,哭声喊声震天响。凡能走动的都背了包袱往东北方向涌,路上人比庙会还挤。幸好日本鬼子的飞机晃了晃翅膀飞走了,这时候撂一个炸弹下来,少说也会炸倒一大堆。
我奶奶没出城,只关紧了院门烧香拜观音,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个菩萨三柱香,一个菩萨三柱香……”
九点半钟,日本兵把膏药旗插上了城中心的高钟楼。南通也就成了沦陷区。
起始,日本兵蛮规矩,只一小队一小队地挑着太阳旗从大街小巷里走;手臂一起摆,步子一起迈,黄皮鞋踏出“咔咔”的响。人们躲过几次便不再躲,只远远地看,看出一脸的惊叹来:难怪国民政府军吃败仗,这些东洋兵多威风、多精神,比戏台上跑龙套的还整齐!
半个多月后,逃亡四乡里躲避的市民们偷偷进城看了看,东洋兵个个黑头发黄皮肤,除了个子矮扎些,跟中国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