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东西仰头看露生,她等着露生发号施令。然而露生沉默地注视着她,却是良久没有言语。
最后,露生又笑了一下,低声说道:“丫丫,我走了。报纸包着的钱,你替我转交给陈妈,就说这些年我全赖着她照顾,辛苦她了。将来我若是有了本领,再好好地报答她。口袋里的钱是给你的,你不要乱花,自己留着。这就算是你的体己,到了非用不可的时候再用。我桌子上还压着一封信,那封信是给龙叔叔的,明天你给我跑一趟腿,把它送到前院去。我让龙叔叔养活、保护了这些年,如今说走就走,我既无颜见他,也怕他拦着我不许我走。所以为了方便起见,我还是直接离开为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望着丫丫又问:“记住了吗?”
丫丫仰着脸,没表情也没言语,只是对着他眨巴大眼睛。眨巴了一气之后,她愣头愣脑地开了口,“大哥哥,你、你要走?”
这句话一说完,她没等露生回答,一张脸直接褪了血色,连通红的嘴唇都立刻转成了苍白。挡在露生面前左右摇晃了几下,她像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带着哭腔喃喃说:“不行,不行,为什么要走呢?”
手里的大洋一起脱了手,报纸包摔破了,银元在青石板地上骨碌碌地滚。丫丫顾不得捡钱,单是张开双臂拦住露生。拦着,同时不停地说话——喃喃地说,语无伦次地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紧盯着露生,泪珠接二连三地滚出眼眶、滚下面颊。她吓死了,绝望死了,这些年她唯一的救星就是露生,露生走了,她怎么办?
露生不看她,硬了心肠向前硬闯。六年前他丢了一个妹妹,六年后的今天,他又得丢一个妹妹。他想自己的确是自私的,可是不丢了妹妹,就得搭上自己,上次是搭上自己的一条性命,这次是搭上自己的一生前程。
要妹妹还是要前程?他自己问,自己答:要前程!
要前程,要报仇!要活得有个人样,不要一辈子伏低做小,不要一身的伤!
抬手拨开了挡路的丫丫,他声音很低地说道:“丫丫,对不起,我顾不上你了。”
然后他迈步向前疾行。空着的左手一紧一热,是丫丫追上来一把抓住了他。像先前受了大惊吓时一样,她开始哆嗦,一边哆嗦一边含糊地哭求,“大哥哥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么办?求求你了,你不能走。”
怎么求,都是无用。大哥哥那样高那样大,她怎么拽,也都是无用。两只手死死抓住了露生的一只手,她开始往下蹲往下坐,坠着露生拖着露生,不让他痛痛快快地大步走。手抓着,脚蹬着,她渐渐地不说只哭,哇哇地哭。太恐慌了,太绝望了,无计可施了,走投无路了,她想自己只有哭——大哥哥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使劲地哭,拼命地哭,他不会真的不管自己的。
正当此时,黄妈领着个大丫头,从远方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少爷的锋锐是没有人愿意触的,所以下午一有机会,黄妈便也偷偷地逃出了院子。逃到天黑掌了灯,她很闲适地走了回来。可是距离院门还有老远,她便听到了丫丫的哭声。
她吓了一跳,以为院子里又爆发了新一轮恶仗,可是走近了一瞧,却又并没有看见少爷的身影。看着露生手里的箱子,她很惊讶地哟了一声,正要开口询问,哪知未等她出声,龙相也蹦蹦跳跳地跑回来了。
和露生一样,他手里也拎了个小皮箱。皮箱不大,可是沉甸甸的,因为箱子里垫着金丝绒衬里,嵌着一把来自比利时的勃朗宁手枪。下午他本打算去父亲那里弄把好枪,然而一进镇守使那间大屋子,他便感觉空气腌臜,进而怀疑父亲的藏枪兴许也都是臊气烘烘的。这个联想让他有点反胃,于是他出门前往军营,向徐参谋长要了一把好手枪。这手枪乌黑锃亮,枪管雕花,漂亮极了,甚至有个专门的小皮箱来装它。于是龙相就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