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個時候,梁頌才確切地意識到,眼前的她並不是他所熟悉的妹妹。他無法安慰自己,說是性格氣質不同。她在這裡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生活,相比起來,他才是闖入她的世界的外人。
這個結論讓梁頌心頭酸澀。他沉默了許久,輕聲問道:「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十幾年的人生可能是一場夢?」
梁家姐弟都是一愕,梁家阿弟笑道:「真也罷,夢也罷,都活了十幾年了,哪怕是夢,也要繼續下去。不過,誰家的夢能做十幾年的,兄台還真是會說笑。」
梁逍點頭附和,同時身子悄悄遠離梁頌,她記得他就莫名其妙地說過,她是活在夢中的。如果真像他說的那樣,她的人生是一場夢的話,那也太好笑了。她在夢裡能哭能笑,有爹有娘,五感俱在,怎麼就會是夢了?
梁頌心中一沉,眉宇間籠罩了明顯的疲態:「如果是被困在陣法中,自己身處幻境而不知呢?」
梁家姐弟對視一眼,一起搖頭。梁遙說道:「若真如兄台所講,陣法幻境,那都是仙人手段。可如果真有仙人,會見天下大旱而袖手旁觀嗎?可見神仙一說,終是虛妄。」
梁頌凝視著梁逍:「你說。」
瀛洲梁氏身有仙脈,皮相自然都是極好的,梁頌的眼睛尤為出彩,眸色極深,他注視人的時候,就會給人一種眼中只有對方一人的感覺。哪怕是普普通通地看著,都會讓人誤以為深情款款。
梁逍一怔,垂下了眼眸:「我自然和阿遙的想法一樣。我永遠都不相信我是活在夢中的,如果我真的是在夢中,那我寧願一直睡下去。」
梁頌拳頭攥緊,她怎麼還是這麼固執?轉念一想,卻又怨不得她。易地而處,他也不會相信的。他想,他應該換種方式了。
梁家姐弟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被低氣壓所籠罩,兩人悄悄對望一眼,低下頭去,也不理會他。
梁頌沉默了一會兒,起身告辭了。他看得出來,妹妹在這裡與家人相處得很好,貧窮和飢餓對他們而言都不是問題,他們很快樂。
若不是他一定要帶妹妹回現實,她這樣的生活其實也未必不好。他隱隱感覺到現在的妹妹遠比現實中快樂。她的情緒,她的語言,她的一舉一動,都是鮮活而生動的,不像是他熟悉的瀛洲梁逍,除了在他面前還有些情緒波動,其餘的時候,歡笑和眼淚都往肚子裡藏。
瀛洲梁氏,是驕傲而強大的,也是孤獨的。
他的腳步漸漸沉重,要承認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哥哥嗎?要承認夢中的妹妹其實過得很幸福嗎?有疼愛她的爹娘,有友愛的弟弟,並不是他曾經以為的噩夢啊。恐怕她明知是夢,也是不願醒過來的吧?
陽光依舊毒辣,梁頌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光暈刺目。他告訴自己,不能忘了初衷。妹妹在幻境中,再快樂也不是真實的。他來這裡,是為了喚醒妹妹。如果她在現實中不夠快樂,那就儘量讓她更幸福就是了。
他可以陪她去找父母,享受天倫之樂。他可以做一個很友愛的兄長,陪她玩鬧。但是前提是,妹妹必須醒過來。
他心裡突然生出一個想法來,她不相信這是夢,可是假如這是噩夢的話,她還會堅持嗎?這念頭越來越強烈,像是關押在心底的小獸,一旦放出來,再也收不回去。
梁家二少梁豐正在家裡納涼,美貌的丫鬟給他打扇捶肩捏背,好生愜意。他一瞥眼看到梁頌,兩眼眯成一條線:「呦,大哥,回來了這是?」
梁頌點點頭,轉身要離開之際,卻突然頓住腳步,問道:「怎麼樣才能讓人快速從夢裡醒過來?」
「啊?」梁豐一愣,從丫鬟手裡搶過扇子,自己扇了幾下,「這還不容易?給他身上潑一盆冷水,他肯定就醒過來了!打斷了他的美夢,還能不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