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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薛找到马赛诗人,让他开着巡捕房的警车陪他跑一趟。萨尔礼少校对马赛诗人说过,小薛有特殊任务,小薛无须告诉他内容,只要向他提出要求。他们找到摄影师家中。不在。他们要开车到电影公司。门房说,他在剪辑室。
此刻,东西就在客厅里,在桌边的地上,一大堆。冲洗好的负片,可用于复制拷贝的正片,记录声音的蜡盘。
他们在等待林培文。他要把这堆东西带走,交给组织上审查,然后销毁。
昨天夜里下过一场暴雨。
今天,白天仍是烈日当空。到傍晚,台风前锋抵达上海。屋外风雨交加,钢窗锁扣在不停晃动,冷小曼在厨房收拾碗筷,小薛打开一盒冲洗好的胶片,一格格观看,时不时咋舌惊叹。
冷小曼手拿毛巾走出厨房:“下雨天不知——”
她突然站停,望着门锁——
门锁在转动。他抬头看看她,又转头盯着门。
房门猛地推开。一条黑影站在门外,帆布雨衣的斗帽压得很低,是顾福广!
枪口在他和冷小曼之间移动。雨水滴在地板上,很快就形成一个圆圈。风一阵比一阵紧,拿枪的手紧绷着,人却像是在思考。小薛觉得顾福广有些疲惫,他甚至觉得老顾有些伤感……
小薛朝他微笑:“老顾……”
他刚想说话,顾福广就作出决定,他转过枪口,朝小薛扣动扳机。
“不……”冷小曼突然尖叫,凄厉的声音压过窗外台风的呼啸,压过钢窗的撞击声,她扑向小薛——
尖叫声让老顾的手指延迟几秒后才扣紧扳机……
枪声响。尖叫声戛然而止。小薛像是能听见子弹钻入冷小曼身体的声音,他无法形容这个声音,这声音像是从他自己身体内部发出的,子弹像是钻入他自己的身体。
他抬头望着顾福广——
顾福广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些迷惑,像是想起一些往事,他的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伤感——
小薛摸到胶片盒底下的手枪,那是冷小曼的手枪,那是别人送给她的手枪。上午她把枪交给小薛,让他带着去执行这件任务。子弹是上膛的,晚饭时冷小曼已打开保险,当时他还在心里暗自笑话她像演戏,笑话她作出誓死保护胶片的姿态,笑话她和她的组织把这堆胶片看得如此要紧——
他从未开过枪,他看见过很多开枪的场面,他拍过很多这样的照片。他生平第一次开枪射击,他连续扣动扳机。
顾福广倒在那摊雨水里,倒在那个雨水画出的圆圈,那是他自己画出的圆圈。
子弹射入冷小曼的心脏,她在抽搐,像所有小薛看到过的中弹者那样抽搐……
她一定感到疼痛,小薛搂着她,望着她紧皱的眉头。他像是能感觉到她身体的疼痛。
她的大脑开始缺氧,现在她的疼痛渐渐在消失,她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她的嘴唇在动,她在对小薛说话,可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不停地说着,有一刻,小薛觉得他能听懂她的话,他甚至觉得她说得比平时要真切得多得多,要真切一万倍。他觉得这一刻,她一点都不像是在演戏。她的神态变得越来越疲倦……
尾声
民国二十一年二月七日
炮弹击中意大利巡洋舰利比亚号。这四颗炸弹,以及在两个租界中发生的多起爆炸事件,加上日军派出身穿平民装束的便衣队,在租界中袭扰商业区,攻击普通市民(导致中国军队同样派出便衣士兵在租界里搜捕日本间谍和被日方收买的汉奸)。使躲在租界各种俱乐部里坐山观虎斗的欧洲商人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谁也无法在上个月二十八日深夜发生并延续至今的这起军事冲突事件(在外交函件中它被含蓄地称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