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爱英雄,奈何日落帝王宫;
此生无缘将军府,红颜枯骨伴青灯。
只是这诗作,也太拙劣。
四年前,齐骁正是二十二岁,丰神俊逸,资质风流,初拾得此诗,不由啼笑皆非。倒不知是哪家不长眼的闺女,暗地里恋慕着高高在上的齐骁大将军,若是进不得他的红绡帐,这小女子莫不是要绝尘出世?
那一年,他于朔城抵御戎军一战,重伤在身,卧床一月余,腰部以下全无知觉。他大破戎军之时,宫中传来消息,陛下原是有心将玄清公主许配给他。
受伤的那几个月,不知从何处传出齐骁即将成为公主禁脔的消息,平日里变着花样争宠的莺莺燕燕们,一个个心照不宣的,竟都要躲着他。齐骁的姬妾们也不是泛泛之辈,各个想着今后攀附权贵。若是能怀上夫君的子嗣,有朝一日,倒是有成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机会。可若是和公主争宠,分享一个夫君,倒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女人而已,齐骁也不留恋,便命人给诸位姬妾散了银两,随她们去了。而后,更不知从何处传出齐骁废了男儿根基,竟是个不能人道的。继而连尚公主这一茬,似乎也如从未发生过一般,便被皇家淡忘了。
齐骁便是在那“孤独寂寞”之时,看到这乳臭未干的诗文,倒是好奇起这作诗的女子来。
这小笺正是沈文光得来,他悄悄附在他耳边道:奈何日落帝王宫——这一句乃是自嘲,正应了一个“昭”字。
此乃是玄音公主的墨宝。
齐骁努力回想这位素未蒙面的玄音公主,或许他们曾在宫中见过。可这玄音,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女娃娃,何来这相思入骨的执念?
顿时笑得前仰后合,齐骁却舍不得丢了那小笺,每每翻看,必要嘲笑上一番。
又过了数日,齐骁的身体日渐恢复,便听朝臣窃窃议论,说北齐皇子欲求亲于玄音公主。齐骁只觉“玄音”二字着实耳熟,思来想去,竟是那恋慕他的小女子。
近日里一连散尽所有桃花,谁知有这么个孩子,明知他将是残废之人,还对他心存执念。齐骁不由自出地将那小诗攥在手上,一时竟失了神。岂料这一幕被沈文光看在眼里,见四下无人,便上前道:玄音公主有新作。
沈文光乃是齐骁的谋士,何时做了这盗取女子闺房之物的无耻小人?
不待齐骁出声,沈文光便恭恭敬敬地奉上那红笺。
自那日起,每隔半月,沈文光便会将玄音公主近日的诗作笔记盗上一份,交给大将军品鉴,不知不觉,竟已四年。
齐骁不由感叹,那小女子的字是愈发好看了,竟然隐约有了男儿气概;那些诗文,亦由最初的儿女情长,转而为时局政事,倒是令他刮目相看。
四年光阴,沈文光又何尝没有看在眼里。主公最初见了她的墨宝,总要嘲笑挖苦一番,可近一两年来,主公竟日日催着他去“盗”几篇诗文,眼神中的暧昧不言而喻。
及至圣上冬狩遇袭,沈文光便献上了一条迎回摄政公主的妙策,深得大将军之心。
齐骁终于有机会与这小女子堂堂正正地见上一面。本以是两情相悦、一拍即合的佳偶相遇,哪知小女子从见他第一面起,便避他如蛇蝎,竟是逼得他动了火攻!
他隐约猜测,这小女子装聋作哑,对他怒目以对,莫不是她使出的欲擒故纵,夺他心神之计。然而方才那结结实实的一个吻,却出卖了她心底所有的秘密。她的目光含泪带恨,丝毫没有与心上人耳鬓厮磨的情意,那神态动作,倒像是要将他千刀万剐!
齐骁唇角隐约泛起寒意,怒道:“叫沈文光立即滚回来!”
玄音公主刚刚入宫,却不是往广陵殿而来,而是待齐骁的部下离开之后,径直策马出宫,往太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