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声响,开始他们还感到疼痛,下肢的疼痛,胸腰的疼痛,全身就像被凌迟了一样,钻心的,刺骨的,刀割的疼痛,往前还没迈出几步,两腿便开始抽搐,断掉了一样,疼痛感突然消失,找不到了,随即干脆没了知觉,双腿像长在别人身上,整个人没了感觉,那简直就是世界末日!永远失去的恐慌,甚至比疼痛更可怕,胸前开始一阵阵窒息,喘不过气,在水里每走一步都是困难,加上衣服浸水后铅似地的沉重,人不由自主,就想往水里倒……随时要倒下去的感觉让人几乎与死神拥吻,巨大的恐惧让他们下意识地伸出手,互相抓住,肩头,胳臂,胸腰,抓哪儿是哪儿,相互抓扯,依靠在一起……
接近黑暗的江心,水流湍急得让人更是无法站稳,且水是越来越深,渐渐就齐到颈部,灭顶之灾的恐怖像魔鬼一样揪着每个人的意识,冰冷的江水中,最后大家不得不把身体紧紧挤在一起,互相攀扶着,一跃一跃地向岸边扑去……
岸不是一般的岸,那是生命的岸希望的岸胜利的岸。岸上月色如雪,白的冰层和银滩,救星一样召唤着他们生命中全部的力量,身旁与身后的江面,不时地回荡着首长与战友们分不清谁的呼喊,零乱的枪炮声,冰块的撞击声,战士们哗哗的趟水声中,拼命为战友,也为自己加油鼓劲:冲过江去就是胜利!
为了新中国,冲啊!
对岸的敌人听到动静开始射击。美国人或许想不到,在这样寒冷的夜晚,一个没有桥梁没有船只没有任何渡江器材的地方,中国士兵竟在零下几十度的冰水中徒步涉江,因而他们起初的射击显得零乱而急促,然而马上,便开始了强大的火力阻击。
随着敌人射击声的频繁与密集,江水中不断激起白色的水柱与冰柱,水柱与冰柱总是在啾啾啾或嗵嗵的枪炮声之后,不断哗地立起,像一个个躺着的冰雪美人,陡然乍立,一霎时肢解,又粉身碎骨……在敌人探照灯不时的扫射下,碎裂的水与冰柱像晶莹璀灿的玉石,款款撒落一江,那光景实在是美艳极了!
然而面对死神的志愿军战士,却在这极度的美艳中感受的却是极度的艰难与决绝,随时有战友在炮火与冰块的撞击声中倒下,顺水漂流,没有挣扎,没有呼救,没有打捞,一切都像是一幕没有声音的南极大片,美丽而苍凉悲壮……水中的战士甚至没有人对冲走的战友多看一眼,谁也不知道,下一分钟被江水冲走的会是哪个,剩余的人将手挽紧了,只有一个念头:上岸。
到了最后关头,江面上反而听不到呼喊助威,极度的严寒让人失声,耳畔只听得啾啾与轰轰的枪声与炮声……密集的枪弹下,从战士们的肉体中不时地溅起血水,鲜红地打在挺立的水与冰柱上,像一朵朵灿烂的烟花,瞬间调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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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首语
——谨以此作献给我的父亲
十五从军征, 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汉·古诗
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损失,因为我同整个人类是统一的。所以什么时候也不要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它为你敲响。
——(英)约翰·多恩
1
多年以后,我和秀姑来到父亲的墓前。
秀姑拿一根柴棍,一边挑着火纸,一边同我父亲说话,从头至尾,她有问有答,滔滔不绝,就好像她面前不是一座坟,而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秀姑说:这些年你在那边过得咋样?我知道你活着时心里憋屈,咱家里人也都替你憋屈,我知道你不是逃兵,我从来就没信过你是逃兵那话!
父亲的墓在村口,村子叫陈店。想必早先这里曾有过一个小店铺,一年一年,店铺不见踪影,只几十户人家顺着河坡一岁岁延续。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