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惹得苏眉好奇不已。男人极有耐性地指着窗外枝繁叶茂的榕树,轻轻解释:“昨天它有566片树叶,今天有567片,相比昨天,它多长了一片。”
苏眉将温水递到他面前:“你真细心。我在这里呆了一年,也不知道这株榕树究竟有几片叶子。”
男人笑笑,露出一枚极浅极浅的酒窝:“不止人有生命,树也是有生命的。不止我们有气息,花草也是有气息的。这几天阳光明媚,鸟语阵阵,榕树高兴了,就多长了几片树叶。你瞧,新长出的那片,是浅绿色,特别漂亮。”
苏眉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只觉得一片绿意葱葱,哪里能分辨出哪一片是浓绿。哪一片是浅绿。
苏眉:“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你不想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吗?”
男人淡淡看了她一眼:“这两个问题我刚苏醒时就想过了,想了一次,没有结果。我就没再想了。再继续想,不过是给自己增加烦恼。”
“难得你这么通透。这么豁达。”苏眉解开他手臂上的橡胶圈,用棉签固定住刚扎过针的为主。她注意到,他的手极美,特别是手指,修长,又清晰。
“既然你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我也不能每次都‘喂’‘喂’地叫你,不如我帮你取个名字。好不好。”
“好。”男人答应地干脆。
苏眉蹙起眉,瞥了窗外的榕树,顿时有了主意:“以后我就叫你‘浅色’,行不行?”
男子拧了拧眉,拿过笔,在本子上写下‘浅色’两个字,低声问道:“是这样吗?”
“嗯。薄红梅色冷,浅绿柳轻春。你的‘眉’,是这个‘梅’吗?”男子又说了一句。
男子很快接受了‘浅色’这个新名字。他指着本子上极其好看清冽的字迹,写下了一行类似唐诗的诗句。苏眉的‘眉’。明明是眉毛的‘眉’,苏眉望着自己随意胡诌的一个名字,浅色居然能将她名字的谐音与‘浅色’搭成一句诗。鬼使神差般,她脱口而出:“嗯,就是这个梅。”
男人嘴角弯弯,温暖的阳光倾洒在他身侧,投射出最动人的背影。苏眉看着他的微笑,心忽然一阵莫名悸动,心跳也忽然加速。
浅色除了头部极其明显的伤口,手跟脚也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且伴有严重的脑震荡。需要长期留院观察。自从有了新名字后,浅色不再沉默。他清雅的身姿,配合着与生俱来的气质。加以渊博到令人咂舌的知识,让全卫生所上下,都对他极其钦佩。对于浅色无奈欠下的医药费,全卫生所上下都给予了莫大的支持,苏眉甚至将两个月的工资以匿名方式捐了出去。
这个半路捡来的浅色,是苏眉从未遇到过的类型。他恰巧出现在她刚刚萌生对爱情产生无限向往的时期,又以这样波澜不惊的姿态悄悄拨弄了这枚小护士的芳心。
80年代末的静安,大众的情感还比较含蓄。作为传统教育下的苏眉,身侧又没有可供参考的男子比较,浅色这样内里外在都百里挑一的男子,渐渐闯入她的心房。
芳心真正暗许,是在那日阳光正好的下午。已经能下床走动的浅色,拿着一支铅笔,一脸愁苦,苏眉将再次见到他的喜悦默默藏在了眼尾鼻尖。刚进入病房,替其他病人量完血压打完针,浅色就让苏眉站在了窗户下一角。
紧张的苏眉挺着僵直的身子,靠在红墙之上,眼角一只讨厌的蚊子一直飞过又飞过,一会儿在她手臂上叮一口,一会儿在她小腿处叮一口。浅色没喊停,她愣是没吱声,靠意念将手臂与小腿上的瘙痒与疼痛革除。
望着望着,苏眉眼里的缱绻就藏也藏不住。后来知晓了苏眉的‘眉’非梅花的‘梅’后,浅色随即咏了欧阳修的《诉衷情眉意》的上阕: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