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连吃了十几付赵如璋的药,果真是见好了。那天晚上,他在楼上老太太屋里,叫我上去说:“德宝,从柜上取五十块现大洋给孩子大伯送过去,就说是给我瞧病的钱。”说罢,他又特意问老太太:“娘,您看这个数给我哥哥还拿得出去吧?”
老太太叹着声说:“哎,他也不容易,一大家子人的要吃要穿,光靠瞧病能赚几个子儿?平日你帮他吧,他还局着个面子,未必愿意伸手,这不是个机会吗。”
掌柜的对我说:“那就送去六十块吧,六六大顺,取个吉利。”
老太太点头笑了,又说:“你也得好好酬谢酬谢德宝,那天不是他,你那口气儿能不能喘得上来还两说着呢。哎,就是亲生的骨肉,也不见能那样的孝顺呢。”
我连忙说:“老太太,您快别这么说,我的小命还不是掌柜的给的?当年没有您一家救我,收留我,今天我的骨头还不知道在那儿化成灰呢。”
我本不是天津卫的人,祖籍在山东,原本姓郝,早年我才三岁的时候,我亲爹亲娘带着我姐和我从济南到天津卖土布,就在北门外估衣街租了个小铺面。小本生意,也就是赚点散碎银子,勉勉强强能把一家人的肚子混饱。在我们家布摊对面,就是一家叫“恒雅斋”的玉器店,店掌柜的姓赵,就是我们掌柜的他爹,别看人家是个作大买卖,赚大钱的主儿,可是对我们这外省来的小买卖人也总是客客气气的,喝口热水呀,躲个风蔽个雨呀,人家也总是不嫌麻烦。我爹我妈也尽着心的报答人家,只要见街上有人要卖古董,就往“恒雅斋”里边领,见着想往“恒雅斋”伸手的贼,我爹就给他们提个醒儿。有一次一个贼趁“恒雅斋”生意忙,偷了尊宋朝的玉佛,都跑出二里地了,叫我爹连追上了,贼把我爹的脸打得血糊流烂,可他还是把那尊玉佛追了回来。老掌柜的给我爹钱,我爹死活不收,他说,我们这一家子,在天津卫举目无亲,就图有个朋友照顾,能借“恒雅斋”的财气作个安生小买卖,就知足了。一来二去的,我们家就跟“恒雅斋”赵家走得越来越近乎,老掌柜的喜欢小孩子,还时不时买个糖葫芦、崩豆儿什么的哄我玩,只要我一叫爷爷,老掌柜的就乐得合不上嘴。
那正是民国初年的时候,北门里外,河北大街,估衣街那一片,是天津卫最热闹的生意场合。北门里金店,银楼一家挨着一家,北门外的饭店,药店,生熟食店,杂货店都是脸对着脸,肩靠着肩,估衣街上卖绸缎的、卖皮货的、卖呢绒的,更是密密麻麻的一眼看不到边儿。无论是年呀,节呀,还是平日里,那一带总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传说大白天站在海河对面的洋教堂望海楼上,往西边看,就能看见北门,估衣街这一块地方“呼呼腾腾”的冒热气,老人们说,那冒的都是财气呢!实实在在的“旺地”呀!就连满清倒了王朝,江山易主这么惊天动地的事儿,天津卫着实乱了一阵子,可也没断了“旺地”财路,民国年号刚刚叫响,“旺地”又照旧旺了起来,所以有人说,那岂止是“旺地”呀,那就是“宝地”嘛!
但是,谁也没料到,生意场的“旺地”、“宝地”终有大灾大难的一天,那灾星就是窃国大盗袁世凯。读了史书的人都知道,前清皇上倒台之后,南有主张民主共和的孙中山,北有想当皇帝的袁世凯。孙中山为了国家不再内乱,委屈求全把中华民国大总统的位子让给掌握着北洋重兵的袁世凯,这就是民国二年的“南北议和”。民国二年二月,孙中山派专使到了北京,迎接袁世凯到首都南京就任大总统。袁世凯鬼心眼多,他觉得孙中山让他去南京就是想调虎离山,夺他的兵权,可又没有什么正理儿不去南京就职,于是就闹了一场“兵变”,弯着心眼儿把北京城搅和乱了套,这样他就有不去南京的理由了,他就好跟孙中山说,瞧,我这还没离开呢,我的部下就造反了。北京“兵变”之后,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