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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想,可能是自己搞錯了。他上小學時,放學回到家剛踏上家的台階,便聽到母親的喊叫聲。他看見父親在床上,母親赤腳站在地上,挽在腦後的頭髮散亂了,披在身後。母親內衣扣子一顆不剩,她的臉鐵青,眼睛亮閃閃,充滿了仇恨。他再仔細一看,嚇得全身癱軟。母親手裡握著一把磨得尖尖的剪刀,對準父親的脖子吼道,離,不離?同意就點頭,好說好散。不同意就搖頭,不是你先走,就是我先走。

父親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的手伸了過去,企圖奪過母親手裡的剪刀。母親和他廝打在一起。鮮紅的血濺到兩人身上。母親的手被劃傷了,父親臉上淌著血。

母親冷笑說,這是雞血。

父親怔了一怔,你記性真不錯。小小都長這麼大了,你還記得。

當然記得,我不是處女。你非說床單上的血是雞血,虧你說得出口。這一筆帳我一輩子都記得。

這日子沒法過。父親捶著自己的頭喊道。

是你不想過。結婚的晚上就被你的豐富想像想像出了今天這樣的結果。不,是被你導演到今天。

父親抬起痛苦萬分的臉,說結婚那晚他太激動了,瞎猜測,胡說。

母親說,晚了,已經晚了。每個人應該為自己的言行負責。她絲毫不悲傷,也不捂住傷口,讓血滴滴淌了下去,流在地上。

父親用手抹了抹臉上的血,突然起身出門,看見小小,他一呆,但仍走了過去。他一夜未歸。小小整夜沒有合眼,總覺得父親沉重的腳步在房子周圍徘徊。他打開窗,外面的霧涌了進來,江上的汽笛聲漸漸多起來,雞叫了,仍沒有父親的影子。

一周之後,父親突然回來。那夜,小小被父親趕到母親的床上。父親睡在他的小床上,鼾聲大起。母親一會兒起床,一會兒開門,動碗筷,似乎是故意弄出聲音。父親仍睡得死沉沉的。母親穿著木板拖鞋,邁著有節奏的步伐,終於走到小小的小床前。十歲小小才上小學,他四歲營養不良,得了肺病。醫生說沒救了,卻自己慢慢好了。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自己是沒爹沒娘的棄兒。他不合群,故意遠離同學、鄰居和一切他認識的人。他頻頻夢見父親把母親殺死的場面。他被自己的夢嚇壞了,見了父親便垂下眼光,不敢正視父親。

小小給高嶢講述自己的故事,他重複地說到母親將一壺燒得滾燙的開水澆到父親的腳上。父親捂著腳哇哇直叫,從床上滾到地上。他滾到小小面前,抓住小小。「我一點感覺也沒有,要知道他是我爸啊!」小小對高嶢說。

不,你有感覺。你恨你父親,生下來就恨。高嶢說。

小小不承認。不可能,我一直在盼望他對我好,喜歡我,我一直在等待。

高嶢抽菸有個奇怪的習慣,不喜歡過濾嘴,每次必把過濾嘴撕掉。他說這樣抽菸才有感覺。他抽菸厲害,喝茶厲害。那張有疤痕的臉被煙霧遮住,小小看不見他,只聽得見他的聲音。

小小在發抖,他抓住手中的書,像抓住一把稻草。父親突然死去,正如他預想的一樣,他會早早地離開父母中的一個。他猜想在父親吞服大量敵敵畏中毒死亡之前,家裡必是一番真槍實戰。他從那敞開的窗、緊閉的門以及江水一天天往上漲的勢頭,那混淆不堪的野花夾在亂草之中,垂著頭的金黃色的向日葵,看到那一天,父親的剪影,喝敵敵畏的全部動作,閉上眼睛前的所有恐懼。

郵遞員從不多看小小一眼,他一身綠衣,肩上挎著綠包,包里裝滿報紙、雜誌、信。手裡拿著一紮信、電報。他慢慢下台階,從小小門前走過。

小小想問他有信沒有,但說不出口。高嶢會給他寫信,他把他送走,站在月台上,他的頭髮天生有點捲曲,眼鏡反射著太陽光,變了色。小小看不見高嶢的眼睛,只看見自己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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