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不晓得怎地,有一帮人冲进他的房间,劈头盖脸一阵乱打。他藏着的银子很快被搜出来,洗劫一空,那些人呼啦啦就去了。他无语痛哭,小和尚安慰他,得失自有因缘,不必介怀在心。
他却知道,纠缠他的晦气再度降临,如鬼影,挥之不去。
在寺庙捱了几日后,小和尚的脸色变得难看,他不得不再度流落街头。无意中,碰上那天抢他银子的一个人,他认了出来,揪住那人想讨回公道。那人拳脚厉害,狠狠地又打了他一顿。他只觉得今趟要被打死了,心念如焚,蜷成一团不再抵抗。
“轰”的一声,那人飞了出去,撞在墙上。
他惊奇地抬头,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出现,仔细地一想,是曾经抓到过他的锦衣男子,叫萤火。
“果然是你。我家先生一直在寻你。”萤火面无表情地说。
他颤颤巍巍,“那块砚台……叫我给卖掉了。”他吐不出另外一块,先拿话堵上。
“我知道,先生花一百金买回来,我们才知道你来了京城。”
他心里骂了声“奸商”,又奇道:“不要砚台,你们找我干什么?”
“你的脸……”萤火顿了顿,锋利的目光照在他身上,“是不是被毁了容?”
后来,他才知道,那位紫颜紫先生是一位易容师,而且很可能是天下最高明的一个。
那年他拿了砚台离去后,紫颜忽然觉得不对,认为他蒙面也许另有原因。萤火说,他们俩走遍全城,未能找得到他。紫颜又在别的城市留意寻找,可惜始终没机缘和他碰上。
他就问:“你们来京城多久了?”
“刚满一年。”
他惋惜地想,如果早一年来京城,他就能早日脱离苦海。心头死去了的念头,又活络起来。
萤火领了他到了一处府邸,如仙馆瑶阁,紫气氤氲,香风细细。推门,见着亭台楼榭,雕栏环绕,更有芳草繁花,嘉木茂林,虹桥横波,清泉涌地,不啻于人间仙境。他迷眩了心、眼、鼻,应接不暇地看着,顾不上说一句闲话。
紫颜,那个他擦肩而过的易容师,正在养魄斋的卧榻上品茗。
他在一旁立了,紫颜起了身,过来看他。素色的纱衣,穿起来偏这样妖娆,他愣愣地看呆了。
“让我看看你的脸。”
他把裹布解下,“大夫说,这是鹤茅汁毁的容。”
紫颜掩了嘴呵呵地笑。他没见过男人笑起来这样迷人的,竟比女孩儿们更俊俏。
“哪里有什么鹤茅汁,想是那大夫编出来蒙你的。”紫颜轻抚他脸上的伤疤,奇形怪状,触目惊心。脸皮的根基很弱,只怕任何一张面具都戴不长久,若要重新叫这脸孔生肌肤,只怕要养得数年,慢慢调理。当下有了计较,“嗯,你的伤的确重了些,倒也不是全没法子。你有耐心么?”
耐心。他苦涩地想,等了那么多年,早已不争朝夕。
“我有耐心,会有多久?”
“也许三年,也许五年。”
他松了口气,欢喜起来,“不长,我等得。”
紫颜微笑,“哦,看来你是个有耐心的人呢,如此甚好。”
烛明香暗,他嗅到好闻的香气,是一截细细的香,纤弱地在香炉里焚烧。桌上摆开一排器具,他想到被关在笼子里时的抑郁黑暗,这些类似的冰凉工具,曾叫他齿冷。
可此刻,心甘情愿被这个人摆弄,哪怕用刀割破脸皮,会是神仙之术的展现。他屏息,等待最终的时刻。
“要易容了,你怕不怕?”
“不怕。”骨子里是告别的决绝和期待。
“若抹去了从前的所有呢?”
“没什么可惜的,就依了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