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爹爹的笑,离开的那天一如平常。他爹为的不是自身,而是那些兄弟的平安。可是他身为人子,不能眼看爹爹枉死。
“无论是胜是败,我若活着,会好好做一个匠作师,让爹爹在天之灵安息。”他哽咽说道,两行寒泪满襟。
紫颜移目看向霁月,她翠黛轻颦,眉间笼着的哀愁如春烟,慢慢消散开来。玉堂上灯烛通明,照见她清颜皓齿,如雨后新绿渐有生机,紫颜微微一笑,放下心来。
劫后重生的她已非从前。
看了萤火灰暗的脸,霁月温言对紫颜道:“先生应该听过,‘琴虽用桐,然须多年木性都尽,声始发越’——昔日我一心争胜,只求技艺之巅,不识乐中真意。我以为锦瑟是明月的知音,不知他爱恋当初的蓝玉,爱的是那个纯粹沉醉在乐律中的女子。”
霁月声若流水,有淡淡的悲戚之意,也有事过境迁的安然,“在寻死的那刻,我突然很遗憾,想知道明月孜孜以求的境界,究竟是什么?”她顿了一顿,星眸一瞥,瞧见暖阁中置放的一尾朱漆杉木古琴,不觉说道,“琴有四美,良质、善斫、妙指、正心,我选琴为器求正心性,但愿能悠游其中,忘却烦忧。”
她为蓝玉时,乐艺初成,求胜心切,可以抛下情爱。
她为锦瑟时,乐艺大成,可是咫尺天涯,愧对旧侣。
她为霁月时,回归初生婴儿,只为爱慕天籁之音,悉心沉醉。将心事尽付弦琴,于宫商角徵羽中寻觅人生至味,回归自然之道。
紫颜洞明地一笑,“如今木性都尽,但闻妙音。”萤火痴痴望了她,韶光洗尽了她的迷惑,此刻的霁月如碧云长虹,英气直透霄汉。
“先生也弹琴?”
紫颜颔首道:“略懂一二。”将那尾杉木古琴放在案上。霁月玉指轻拨,音色静润清透,幽然如寂。
指上弦动,堆花簇雪,她弹起《望汉月》,正是一首柳词:
“明月明月明月,争奈乍圆还缺。如年少洞房人,暂欢会、依前难别。
小楼凭栏处,正是去年时节。千里清光又依旧,奈夜永、厌厌人绝。”
她心中哀伤渐去,只有淡淡远思。每每回忆旧情,追取残存的吉光片羽,仿佛黑暗里明月仍在注视。
紫颜终是安心。他偶尔也会介意,那些经由他改变命运的人,沿了怎样的旅途走下去。他真的偷天换日,翻覆乾坤?或是弄巧成拙,颠倒人生?
擦肩而过的心上人,是否会再相逢?命中注定的错误,能否真的抹去?那一双神之手,会在茫茫交错的分岔路口,指点最想走的一条路?还是将涂改因缘的业报压在他身上,一旦他担不起太多人的命运,就尽数收回他纵容的好运?
他到底在窃取什么?
紫颜凝视霁月,她沉醉于乐道之美,以此忘忧。那么他呢?与交缠挣扎的命数相斗,有多少乐趣?他抗争至今,那如影随形的过往,并不曾逃过。掌上断纹,如今似断还连,或许,这是一场没有输赢的战争,聊胜于无。
琴音中,他看见霁月的灵性飞舞。
曲停,音声不绝,心头郁结似也随了琴音消散。
霁月起身告辞。
夜风骤起,春夜的孤寒如檐上清凉的露水,顺了青瓦丝丝滑入。紫颜取了一袭百蝶纹大红织锦披风递与霁月,她展眉望了衣上锦绣,“文绣坊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清冷的霜月被艳日般的红光裹着,她的两颊亦微微有了淡淡晕红,气色暖融。元阙微微有些羡慕,她多年心结渐解,而他心中的死结,不知如何解脱。
萤火紧张的面容终是松弛下来,默然朝紫颜行了一礼,跟随霁月离去。
他何尝不是身化为三人呢?
他为望帝时,穿梭于阴谋诡计中